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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拉扯着四周的认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将一个个斗大的“魏”字舒展在空中。
曹丕站在江边望楼之上,放眼看去,只见江面辽阔无垠,数不尽的白浪迎风横江而起,错落槎牙,犹如怪石嶙峋的冰原一般。岸边的楼船,本已属庞然大物,却也随着波浪来回起伏。船上的水兵正在都伯的弹压下来回奔走,降下船帆,加固缆绳。带着新练水师到了广陵几日,一直是大风袭港,连坐着楼船在水面巡弋的机会都没有。
曹丕甚觉无趣,探出身子,向对岸望去。只见百里江防,立着数不清的木栅木楼,上面还有蚂蚁般的兵士来回巡逻,千百面旗帜正在迎风招展,颇为壮观。驻守对岸的是东吴名将徐盛,江表虎臣之一,以善守闻名天下。
曹丕摇了摇头,道:“你们进奏曹的情报不怎么准吧?上个月还说江防一般,有诸多疏漏之处,怎么一个月之间就变得固若金汤?”
蒋济迈前一步,道:“陛下,听闻是徐盛知道大军开来,就在对岸多布锦旗,设下假楼,做疑兵之计。只怕这百里江防,有六七成都当不得真。”
“那我们可以趁夜派出几条艨艟,试探一下?”
“江风太大,只怕不可。”蒋济道,“陛下有所不知,长江实乃天堑,尤其是像如今狂风大作之时,更是不可泅渡。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董袭率领五艘楼船想要渡江,结果遇到狂风,全部倾没在江中。五艘楼船上的士兵,包括董袭本人,无一幸免。”
“好吧,我们也不用着急,在这里多等些时日好了。”曹丕笑道,“孙权正在推行什么新政,闹得朝中人心惶惶。如今我率大军压境,已将他逼入两难之地。坐镇武昌的话,虽然可以安抚人心,但定会担心军中效命不力,被我突破江防;率军前来抵御,又会怕朝中不稳,后院起火。说实话,我现在很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孙权留下太子孙登监国,自己率大军前来呢?”
“孙登不行,儒家道德文章读得太多了,性格宽厚,温仁谦和。他根本不明白,所谓圣人著作,是给臣下读的,是为了笼络教化人心的。身为一国之君,若事事遵循圣人所训,便是自取灭亡。春秋年间,宋襄公与楚人决战泓水之畔,非要履行仁义,等到楚兵渡河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受伤,次年就不治而亡。这个世上,只有拳头够硬,才能去讲仁义,否则都是自寻死路。”曹丕笑道,“以孙登的迂腐性格,根本压不住江东系和淮泗系那些世家豪门。他如果生在平常的士族之家,就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惜生在了帝王之家。如果孙权真让他接任王位,以目前东吴的局势,只怕会是位亡国之君。”
“也就是说如果孙权率军前来迎战,后方必定不稳。”蒋济道。
“不但不稳,他推行新政,淮泗系和江东系中已经有很多人表示不满。进奏曹早就做足了文章,只要他敢带兵北上,武昌以后还属不属于东吴,就难说了。”曹丕双目微闭,得意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如此。孙权以为可以趁天下三分之势初具雏形之际,腾出手来整顿吏治,推行新政,收拢权力,以增强国力军力,我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做了四年多皇帝,曹丕韬光养晦、隐忍沉郁的性格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矜功伐,心胸狭隘。这两年,连国之名将夏侯尚、曹洪等人,都因为一些小事受到曹丕的斥责甚至罢黜。如今的魏朝,敢于忤逆曹丕的人,已经不多了。
蒋济拱手赞道:“陛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实乃我朝之大幸。”
曹丕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个以前在你麾下的贾逸,现在东吴的解烦营中?”
“是的,投了孙尚香门下,官拜翊云校尉,这几年破了几宗要案,算是有些名气。”蒋济道,“有件事臣下一直未曾参透。陛下原先要将他杀死,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
“是司马懿提醒了我,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曹丕道,“这些年诸侯之间,屡有臣下叛逃,大多能得到善待。眼下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虽然进奏曹、军议司、解烦营在对方都安插了暗桩细作,但能够登上高位的寥寥无几。所以,我觉得对叛逃出去的人不必赶尽杀绝,等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可以择机派出一些人诈降,潜伏在对方朝中,或传递机密情报,或刺杀肱骨重臣。不能因为一个贾逸,而断了这条谋划。”
蒋济低头道:“怪不得陛下命臣挑选才俊,着力培养,原来是有这个打算。”
“不错。我看现在已经有了不少好苗子,像郭修、隐蕃这些,就可以等两年外放做官,再找个机会让他们诈降。”
“只是……这些人就算出去,恐怕短时间内也难以获得信任吧。”
“所以说,眼光要放远一些。我们可以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帮他们走到该到的位置。”曹丕望着波澜壮阔的江面笑道,“功成不必在我。你想若是十几年之后,他们掌握了兵权,或者进入了议政核心,甚至刺杀了刘禅或者孙权,岂不是一桩惊世传奇?里应外合,摧枯拉朽,天下将尽在我大魏手中。”
“陛下高瞻远瞩,臣下钦佩不已。”蒋济拱手赞道,心中却对司马懿多了几分忌惮。最为顶尖的谋士,并不在于献上多少惊世骇俗的计谋,而在于能否通过旁敲侧击的暗示,将上位者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曹丕已属上人之资,还是不知不觉中被司马懿所影响。司马懿的驭龙之术可谓炉火纯青。
还好,彼此不是敌人。蒋济心中莫名泛起了这个念头,随着曹丕的视线望向对岸。
孙鲁班将一张帛书呈给孙权,落座侧席,默默地等待着。
孙权摊开帛书,一字一句地读着,十分认真。读到一半,就已经连连点头,不住地捋须赞叹。第二轮裁撤官员,在一片怨声载道之中,已经进行到了末尾。孙权要选曹、孙登和孙鲁班三方各上一份方略,讨论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官员稽考,选拔有识之士。在选曹和孙登呈上方略之后,孙鲁班却晚了一天才呈上来。
看孙权似有认同之意,孙鲁班轻声道:“父王觉得女儿写得可行吗?”
“可行,可行。”孙权边读边道,“比选曹和登儿的写得都好。选曹暨艳那里太偏重于法家论述,登儿的太偏重于儒家经典,只有你这个方略,问的都是屯田、治民、刑讼等事。”
“暨尚书偏重法家,大概是为了重塑上行下效之制;登哥哥偏重儒家,可能是为了端正官员的品德。”孙鲁班笑道,“唯有女儿没有站那么高,想那么远,只注重了为官的基本之道,恐怕会被他们两人笑话。”
“我朝最不缺的就是满嘴大道理,却不会做事的官员,所以才搞了两次裁撤。”孙权道,“以你的方略为主,将他们二人的方略糅合进去,马上就可以开始稽考了。这事要快,耽误不得。”
孙鲁班道:“父王是要等这边安排妥当,再率军北上,抵御曹丕吗?”
孙权叹了口气:“不知道还是否来得及。虽说徐盛擅守,又调了周围的兵将前去支援,但毕竟对岸是天子亲征,我这个做吴王的若不前往,在军心士气上就输了一截。曹丕不愧是虎狼之君,御驾亲征的时间拿捏得这么准,让我这几日一直寝食难安。”
孙鲁班微笑道:“父王不必忧虑,在开展官员稽考的同时,也可筹备粮秣,调动军力,待到两者都妥当了,把朝中诸事交代给登哥哥,您再北上也不耽误。”
孙权未置可否,反而问道:“你准备把贾逸的那个兄弟萧闲,放出去?”
“是的。”孙鲁班道,“女儿想了想,萧闲虽然有错,但又不是故意的,一直关押着他只怕会让那些为朝廷做事的人心寒。”
“我听说,是登儿去你府上求的情?”孙权问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孙鲁班顿了顿:“确实是登哥哥上门求情,我也觉得很意外。不过在我看来,登哥哥和贾逸很可能也是泛泛之交,他这个人啊,就是耳根子软,喜欢帮人而已。”
“你不用替他辩解。”孙权道,“登儿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不至于把手伸到独臣那里。只是这个贾逸去结交储君,到底是他跟萧闲兄弟情深,甘愿以身犯忌;还是心有旁骛,想成为从龙之臣?”
“女儿跟贾逸接触过几次,感觉他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不至于动了那些心思。再说父王乃松柏之质,贾逸就算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不至于下手这么早。”
孙权沉默半晌,却摇了摇头:“难说。”
孙鲁班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孙权心里有个极重的阴影,是三言两语无法解开的。早在朱治中毒身亡之前,孙权在自己的吴王府内,就被人下过毒。那晚他刚刚吃过饭,就觉心腹绞痛,头晕目眩,四肢逆冷,急召御医,被诊为砒霜中毒,他迅速服下石青、防风,大量呕吐之后方才无恙。事后孙权严令封锁消息,甚至将当天服侍左右的太监宫女全部斩杀,只有孙鲁班等当晚在场的寥寥几人知晓。
孙权密令解烦营右部督吕壹彻查此事,查到砒霜是后厨一个管事所下,此人自称是进奏曹暗桩,得了曹丕密令要毒杀孙权。审讯途中,由于熬不过酷刑拷打,嚼舌自尽了。吕壹上奏,称管事的供述疑点重重,是进奏曹暗桩的可能性很小。倒是可能和江东系、淮泗系有些牵连,但由于没有线索,无法再进一步查索。
孙权是偏向于吕壹的推断的,早在施行平准、均输、酒榷等策时,解烦营已经收到风声,江东系和淮泗系中都有那么一些不知好歹的人,觉得自身利益受损太多,密谋要除掉孙权,推孙登上位。他们认为孙登孱弱,可以将其逼为傀儡,实现豪门世家与孙家共治江东的美梦。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当年荆州士族也这么认为,结果被杀得片甲不留,这些人却还不知死活。孙权已经密令吕壹,利用这两次裁撤官员的机会,暗中记录那些反对最激烈、牢骚最多的士族,只待机会到了一并处置。
孙鲁班欠了欠身:“最近贾逸查案的进度变快了,前些日子还到我府上询问,据说已经确认了孙敖有为公子彻做事的嫌疑。”
孙权皱眉道:“论起查案,贾逸的确有一手,但在朝政方面就相当幼稚了。他是尚香推荐的人,这几年表现还不错,算是个难得的人才。静观其变吧。”
孙鲁班应了一声,问道:“父王,官员稽考的事,您准备交给暨艳还是登哥哥?”
“自然是由我来亲自主持。”孙权不容置辩道。
“明白,这几日女儿就按父王的要求,把方略拿出来。”孙鲁班躬身道。
孙权难得宽慰道:“辛苦你了。这件事过后,你也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整日熬夜累坏了身体。”
孙鲁班点了点头,退出了大殿。她默默一路穿过甬道月门,走到停在吴王府外的自家马车旁,撩开竹帘坐进了车厢。当竹帘放下,遮挡了外面大部分阳光之后,孙鲁班疲惫地靠在车厢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麾下解烦卫正在房中翻箱倒柜,宁陌却端坐在院中,没有进去。来孙敖家中搜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他并没有期望能查出什么东西。让他在意的,是自己暗中查索虞青的这段时间,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蹊跷之处。
刺杀贾逸的潘婕,跟虞青熟识,而且两个人关系还不错。每次潘婕跟随朱治来到武昌,潘婕都会去拜访虞青。然而在潘婕刺杀贾逸事败之后,虞青对她不管不问,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参加。陈三莫名其妙在都尉府牢中病死之前,虞青曾经调阅过都尉府案卷。而孙敖被烧死的那天,虞青的行踪则没有人知道。再加上宁陌曾经看到她几乎和吴祺同时出现在秋意阁,他对虞青的怀疑越来越重。
宁陌一度觉得虞青可能就是公子彻,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从潘婕、陈松、孙敖等人的情况来推断,已经大致确定了公子彻是王室宗亲,与虞青的身份不符。而且,以宁陌对虞青的了解,她也没有能力布下这么一个环环相扣的局。虞青更可能跟潘婕她们一样,效力于公子彻。什么样的王室宗亲,可以让解烦营左部督投靠麾下?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太子孙登了。但公子彻所做的这些事,明显对孙登不利,难以自圆其说。
其实查清谁是公子彻,对宁陌来说意义并不大。虞青、公子彻这些人,本就不是他该查、能查的。他本来的目的,以及至尊给他的职责,都仅仅是查清楚寒蝉而已。本以为对贾逸放手去查,应该会找到寒蝉的蛛丝马迹。但是几番查索下来,虽然疑点重重,却条条线索俱断,几乎已经走进了死局。寒蝉的手段,比起公子彻更加隐秘而低调。或许,跟进奏曹明争暗斗了十多年都未显露真身的寒蝉,不是以宁陌一己之力对付得了的。
现如今,只好接受贾逸的提议,分别对公子彻和虞青进行查索。细细想来,若从潘婕开始,虞青就已经涉入其中,那这一系列案子,寒蝉应该根本就没有参与,仅仅是公子彻布下的障眼法而已。陈松案和吴祺案中的寒蝉令牌,与他手上的那块有些细微差别。由此,宁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并在暗地里进行了查索,可惜目前并无收获。
房中传出一声呼喊,打断了宁陌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曹铭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块黄灿灿的令牌。凑近一看,果然又是一块寒蝉令牌。宁陌摆了摆手,示意将令牌收起,继续搜查。
曹铭有些不解,问道:“都尉,这不是证明孙敖也是被寒蝉的人杀死的吗?”
前些时候,曹铭因为疏忽跟丢了进奏曹的细作,被虞青下令打入牢中。后来因为宁陌将许昌城内进奏曹的暗桩全部拔出,才被放了出来。自此以后,曹铭认为宁陌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处处显得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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