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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灯将听风阁的竹帘映成琥珀色,鹿鼎季踏入水榭时,熏炉正吐出龙脑香的青烟。
舞姬足踝金铃随着《柘枝舞》的节拍叮咚作响,蝉翼纱下霜雪般的肌肤晃得满室官员眼神发直。
“舅舅姗姗来迟,该当自罚三盏。”晋王楚玉浔斜倚紫檀榻,腰间蹀躞带上的猫眼石映着烛火,像极了他闪烁的眼神。
鹿鼎季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是今晨户部急递的盐税密折。他避开舞姬递来的金盏,近卫玄鹰已横臂格挡:“大人脾胃虚寒,寅时末便服药忌酒。”
楚玉浔捏碎掌中核桃,果壳裂声惊得乐师错了个音。他记得三日前鹿鼎季在朝堂连饮三杯冰镇葡萄酿,此刻分明是推托之词。
水晶帘后忽有琵琶声急转,舞姬旋身时绛纱披帛拂过鹿鼎季案头,带落一瓣白梅。
“听闻舅舅素爱梅香。”楚玉浔示意舞姬斟上梅子酿,“这绮月是扬州新来的清倌,特意留着给舅舅开脸。”
鹿鼎季凝视着酒液中沉浮的梅蕊,忽然想起某年雪夜,有个小姑娘踮脚为他簪梅,指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寒梅最配君子”。
如今那株老梅还在老宅开着,摘花人却早已驾鹤西去。
“殿下可知两淮盐场昨日又死了三个巡吏?”他忽然转开话题,玉箸轻点青瓷碟边缘,“白怀瑾查到漕运衙门的私账,今晨已呈了密折。”
楚玉浔怀中美人突然打翻酒盏,羊脂玉般的脖颈沁出冷汗。盐引案牵扯他三个门客,此刻鹿鼎季提及此事,分明是警告。
“舅舅总是这般扫兴。”楚玉浔甩开美人,护甲在案上划出尖响,“不如说说风月——前日见白怀瑾与一女子在绸缎庄私会,那姑娘瞧着倒是新鲜。”
鹿鼎季指尖一顿,梅酒在盏中漾起涟漪。他自然知晓楚玉浔说的是桑知漪,三日前暗卫才报过白府动向。
窗棂忽被夜风撞开,带着水汽的风卷起他袖中密信一角,露出“徐氏女纵火”五个朱批小字。
“殿下说的是城南苏记绸庄?”他从容抿了口冷茶,“那家掌柜上月刚纳了第九房妾室。”
楚玉浔放声大笑,镶宝匕首“当啷”一声掷在案上:“舅舅何必装糊涂?那女子能让白怀瑾亲手挑缎子,想必不是寻常闺秀。本王想着收进府里,也好杀杀白大人的威风。”
鹿鼎季望向池中残荷,去年此时楚玉浔强纳茶商之女,逼得那姑娘投缳自尽。
他至今记得血书上的墨迹被雨水晕开,像极了姑娘哭花的妆。
“殿下可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他转动扳指,翡翠冷光划过楚玉浔涨红的脸,“更何况…”话音被骤然响起的《剑器浑脱》打断,舞姬水袖如银蛇出洞,直扑鹿鼎季面门。
玄鹰剑鞘横挡的瞬间,鹿鼎季已嗅到袖中迷情香。
他倏然起身,腰间鱼符撞翻酒壶,琥珀色液体在波斯毯上洇出狰狞痕迹:“殿下今日若只为此事,恕臣告退。”
楚玉浔踢翻案几,羊脂玉酒壶碎在鹿鼎季脚边。十二岁那年他掉进冰窟,是鹿鼎季剖开冰面将他捞出。如今看着舅舅挺拔如竹的背影,他突然抓起匕首掷去——
“叮!”
匕首钉入廊柱时,鹿鼎季身影已消失在重重竹帘外。
楚玉浔盯着刀柄震颤的鲛珠流苏,忽然想起母后的警告:“你舅舅是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万人,用不好会伤及自身!”
楚玉浔带着浓烈酒气逼近,鹿鼎季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他面上仍端着长辈的从容,心底却暗叹——自己这外甥自幼心高气傲,如今在白怀瑾手里吃了暗亏,定要找补回来。
“白怀瑾少年老成胸有韬略,结仇实非良策。”鹿鼎季将茶盏往案几上轻轻一磕,青瓷与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本王会惧他?”
楚玉浔仰头饮尽侍婢呈上的琥珀酒,金线绣蟒的广袖扫过案头玉器,笑声里裹着三分醉意七分阴鸷:“待本王纳那女子时,还望舅舅帮着周全。”
他早打定主意,不管那桑知漪是否与鹿鼎季有过瓜葛,单凭她是白怀瑾在意之人,这桩婚事就势在必行。
鹿鼎季望着窗外簌簌落雪不再言语,茶盏里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眉眼。
……
腊月里的鹅毛大雪接连不断,将京城裹成素白天地。按朝廷旧制,各地官员须在腊月廿五前抵京述职。东西两市酒楼夜夜笙歌,高门宅邸更是宴帖不断。
桑知漪连日赴宴,那日从白府回来便染了风寒。此刻她正蜷在暖阁里,捧着手炉看侍女剪窗花。菱花窗外几株红梅映着积雪,倒比宴席上的人情往来更叫她心安。
“蔺公子来了。”侍女打起珠帘时,带进几片晶莹雪粒子。
蔺仲晏解了雪色大氅,露出里头竹青锦袍。他从怀中取出油纸包裹的蜜渍金桔,眉眼温润如春水初融:“姐姐前日说嘴里发苦,这蜜饯最是生津。”
桑知漪示意他坐近炭盆,将白府带回的书稿递过去:“你且看看这些。”泛黄纸页间朱砂批注密密麻麻,皆是白怀瑾当年殿试前的手记。
“如此厚礼…”少年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忽而抬眸笑道:“不知该备何等谢礼才配得上白公子?”
“寻常文房四宝即可。”桑知漪随手拨弄着案上青玉镇纸,琉璃灯映得她侧脸莹白如月。蔺仲晏凝神细观,见她提及那人时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自太白楼那顿饭后,他们之间便似隔了层薄冰。即便他刻意扮作乖巧模样,也再寻不回幼时两小无猜的亲昵。如今望着灯下执笔作画的女子,竟连她蹙眉为哪般都猜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