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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母亲床上多了个和尚头
王五是桃花寨名声显赫的人物之一。年轻时他赶牲口在外跑运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经历的事很多很多。可事多必杂，杂多必乱，所以好事、坏事，风光的事、丢脸的事，不好不坏的风流韵事他都出产丰富。他打小都在想做明白人，可丰富的经历使他越过越费解，一直到老还是糊涂虫一个。后来他不由自主地把众多的经历和感悟都归结到了两句口头禅上，以致他不管说什么话，未从张嘴不是先溜出“那个时候”就是先溜出“这世上之事说他不尽”，只发展到离了这两句口头禅不能说话的地步。
“那个时候”有什么？人们虽然很想知道，可他守口如瓶，无奈的人们只好埋怨说：“这老东西，真会吊胃口，不是折磨人吗？”也有人帮他说话：人家为什么不说？因为“这世上之事说他不尽”嘛！
“文革”时常常批斗“四不清”干部，一天，批斗桃花寨的赵队长，工作队安排王五在批判会上发言。他一开口自然离不开他的那口头禅，于是他在台上讲，台下有好事的后生开始帮他记数，他罗罗嗦嗦讲10分钟话，一共说出了18个“那个时候”和21个“这世上之事说他不尽”。首先的开场白就是：要我说“（这世上之事说他不尽），（那个时候）你老山板（队长外号）他妈的哪个大腿就不老实！”这句荤瘦都有，口禅也用得很算妥帖，台下的人们不由乐了，于是有人就帮他记起了数，这人一只手代表“那个时候”，一只手代表“这世上之事说他不尽”，出现哪 一句，哪一只手抓一个地上的石子。王五接着说：“要我说（这世上之事说它不尽），你（那个时候）就该挖一挖你那歪思想，都说你四不清，要我说你（那个时候）八不清……”
要说王五的口头禅也不是天生而就从来都有的，那是他有了最深切、最刻骨铭心的体会之后，一种肺腑之声的自然流露，一种人生到达一定境界后的最终总结。
“那个时候”的事，实在是 “说它不尽”，为什么“说它不尽”？因为在王五身上曾发生过一个个“说它不尽”的故事，说白了，这些故事是他不能说也没法说的故事，一直到死他都想弄清楚为什么，可一直到死他也还是“说他不尽”。世上之事就是这样，越不能说，越不想说的故事越有新闻价值，人们越是爱打听，而且传播最快。所以王五纵然不讲，他的故事也是公开的秘密。
王五是王三把子的本家，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母亲住在寨墙外的沙河边，这里叫茅屋屯，是由看瓜的观音合掌棚子发展起来的小村，三五户人家还多是孤寡。后来母亲死了，王五娶回第二个老婆后，他才找王三把子借房回到桃花寨内住。他一生娶过两个老婆，卖过一个，休过一个，到老来只是光棍一个，有过一个儿子但没出世就夭折了。乡亲们都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王五九岁时，他父亲当兵走了，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三岁那年，已多少知道点男女之事的王五一天夜里突然发现他母亲的床上多了个光光的和尚头，是叽里咕噜的欢声和木床的叫声把他弄醒的，他只觉得心里冷，浑身发麻，羞得他无地自容。后来王五发现那光头是河对面鸡鸣寺的和尚，那和尚几乎每隔一两晚上都要来一次，同时他还发现和尚每次都是趟着冰冷的河水过河，来到母亲床前还在不停地打哆嗦，钻进被窝后母亲叫着凉，他喊着冷，等不叫凉不喊冷了，又传来了人欢声和床叫声。每到这时，王五只好两眼紧闭，假装睡着，心缩得紧紧的，好像是用绳子捆绑着一样难受。床上的那两位似乎一点也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尽情地施放他们的欢乐，他们尽情地欢乐致使王五无限的痛苦着。王五从心底里恨母亲，更恨和尚，他想我要是父亲，非杀了他们不可。自己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连说都不能说，怎么办？王五一时间没办法，他心里一直都在困惑中。有心问一问别人，可问谁？怎样问？这又是一个大问题。这些问题在他心里缠绕了一年多后，终于逼他下定了走绝路的决心。他打算先揍和尚一顿，杀他一刀，叫他永世也不敢再来。这样既杀了鸡，又吓了猴。
王五准备好一个木棒藏在床头，然后又在磨刀石上恶狠狠地磨着一把柴刀。知儿莫过母，儿子异常的表情和行动母亲都看在眼里，她当然明白儿子要干什么。当天晚上她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送到儿子手上，母亲边看着王五吃边说：“儿呀，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有句老话我一定要告诉你，那是‘儿不拿母奸’，那些事只可知不可思，更不能自己把屎挑起来臭人呀！做儿的能送给母亲一点方便，也是一种孝，事做过了头不但要惹出祸，而且还要遭报应的。”王五无言，他想说也不知说什么好，这种事的确只可知，不可思，更不能言。这一出手难免惹出破天大祸，在母亲的哀求中王五的计划落了空。从此以后，和尚照样来，母亲照样叫凉，王五的心照样被捆绑着难受。
一天，一位鹤发童颜的道人云游到了桃花寨，在村里老道人给人们卜卦算命，测凶预福指前程，说得头头是道，猜得比神仙都准。让桃花寨人个个心服口服。王五看准了，老道人就是见多识广的明白人，他决定找他解一解自己心里的困惑。王五留了个心眼，等老道人走时，他在半道上拦住他问：“如果发现有一个男人与自己的母亲有奸情，他的儿子该不该杀了那男人？”
老道人耷拉着眼皮，想了好长一阵才说：“从他母亲身上讲，那男人应是她恩人，从父亲身上讲，那男人该是他仇人，作为儿子是父母共同的儿子，那么，那男人在她儿子面前一半有恩，一半有仇，事实上到这种份上恩和仇早已相互扯平了，即有之则随之，做儿子的即要为母行孝，又要为父报仇是很难的事。过去有个《僧和桥》的故事，你应该听一听。”
老道人讲道：从前有个后生从小丧父，母亲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抚养儿子，儿子懂事后发现他的母亲与一和尚有染，和尚就住在河对岸寺庙里，每晚和尚趟过冰冷的河水，到母亲床上时，和尚叫冷，母亲叫凉，很是苦恼。为顺从母意，后生悄悄在河上搭起一座小木桥，以方便和尚过河与母亲私会。等母亲过世后，后生又设计杀死了和尚，以此为父亲报仇。后人佩服这位爱憎分明、行孝有方的后生，在桥头立一对联：搭桥顺母意，杀僧报父仇老道人讲了故事接着说：“总之，这世上之事说它不尽，该明白时明白好，该糊涂时糊涂好。”老道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的规劝和故事表述的十分明白， “和尚与母亲有染……夜里过河……”这说的不正是自己吗。只是对“这世上之事说它不尽”“该糊涂时糊涂好” 这些话的内涵似懂但又想不通。王五多少有点不服气是必然的，人们不是常说“弓是弯的理是直的”么？天有天条、事有事理，就连树木虫鸟生行都有个规律，世上之事本来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到人们头上还需要糊涂呢？王五不想做糊涂人。可如今这事怎样才能不糊涂？怎样才算为母行孝？怎样才算为父报仇？他在心里苦思冥想起来。
是“搭桥顺母意，杀僧报父仇”的故事提醒了王五，经过反复思考，终于拿定了主意。他悄悄砍来几棵松木，在河里打了几排桩，架起一座小桥。从此和尚再来时不用趟水过河了，和尚不再打哆嗦，母亲也不再叫凉了。
王五的这一举动十分默契，至使母亲对他这个贤孝儿子心生感激，同时和尚的目光里也透露出不尽的感恩。当然他们还没有发现，王五眼睛里已经装满了仇恨的怒火，胸腔里塞满了仇视的心肠。每当和尚那感激的目光投向他时，王五在心里骂，老秃驴你别高兴早了，总有一天老子还要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