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c),接着再看更方便。
多尔博和王蘅终于来到了老鸦峡,十二年前,王蘅的阿布(爸爸的意思)巴特尔战败被俘卖给了范家做奴隶,正是在这里,被马匪打下了山崖。
或许,这里有王蘅想要的答案。
山风卷着砂砾拍打岩壁,老鸦峡嶙峋的石柱在暮色中如断剑指天。多尔博勒住躁动的黑马,望着崖壁上褪色的卍字商号——那是范家十二年前留下的标记,朱漆剥落处露出刀斧砍凿的痕迹。
\"当年阿布或许就是在此坠崖。\"王蘅解开蒙面布,露出被风沙刮红的脸颊。她腕间银镯突然无风自鸣,峡谷深处传来老鸦凄厉的啼叫,惊得马匹扬起前蹄。多尔博按住腰间躁动的弯刀,那柄镶着狼头纹的祖传兵器正在皮鞘中发烫。
阿玛坠下悬崖后,到底是生还是死?需要下到地峡深处去查看。
王蘅不管,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体……
山风裹挟着冰碴抽打在鸡蛋般粗的绳索上,多尔博将匕首又往里楔进半寸,金属与冻岩相撞迸出几点火星。王蘅的呼吸声从背后传来,像把细碎的冰凌撒在他后颈。
\"抓紧主锁。\"他侧身让出位置,看着女孩苍白的指尖扣上八字环。雪镜映出下方翻涌的云海,三百米垂直落差处隐约可见黑色岩棱犬牙交错,那里或许有他们想要的秘密。
绳索突然剧烈震颤,多尔博猛地抓住王蘅的腰带。一截断裂的冰棱擦着他们头顶坠落,在岩壁上炸开冰雾。\"贴紧!\"他几乎是将人按进怀里,短刀在冰层划出刺耳鸣响。王蘅的眼睛撞在他锁骨位置,呼出的白气顺着衣领缝隙钻进去。
冰雾散尽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套正覆在对方手背。王蘅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在朝阳下折射出细小虹光:\"你手套破了。\"
果然有血珠从虎口渗出,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凝成红珊瑚。多尔博刚要开口,女孩忽然指向右下方二十米处——覆雪岩壁间有道不自然的阴影,像被利斧劈开的裂缝。
靴子踩碎薄冰的脆响在岩缝里层层回荡。王蘅的登山杖突然戳空,积雪塌陷露出半人高的洞口。腐殖土混合着某种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多尔博擦亮火折子扫过洞顶垂挂的冰钟乳,光束突然在某处凝住。
岩壁上嵌着半截锈蚀的蒙古短刀,旁边是用烟熏出的模糊字迹。王蘅的呼吸骤然急促,她颤抖着摘下手套,露出内衬上一模一样的狼首鹿角刺绣——这是科尔沁部的图腾。
冰层深处传来细碎响动,像是金属刮擦岩石的声音。
多尔博擦亮火折子的瞬间,成千上万只蝙蝠振翅而起,磷粉簌簌落在王蘅发间的银饰上,燃起幽蓝鬼火。石壁上赫然现出幅斑驳壁画:汉将持枪策马,蒙古女子扬鞭相随,狼首鹿角的图腾在他们头顶交融。
\"这是\"多尔博的弯刀突然脱手坠地。壁画右下角蜷缩着个戴牛皮项圈的奴隶,尽管颜料剥落,那人额间的月牙疤与王蘅眉心的胎记如出一辙。王蘅颤抖着抚过冰凉石壁,银镯与岩画中奴隶腕间的镣铐重重叠合。
地窖深似乎处传来铁链拖曳声,多尔博将火把插进石缝,只见锈蚀的铸铁笼里散落着几具白骨,其中一具掌骨紧攥半块残玉——刻的正是科尔沁王族徽记。王蘅突然跪倒在地,发间银饰叮当乱响:\"阿玛的扳指!\"她掰开骸骨指节,翡翠指环内侧\"巴特尔\"三个蒙文小字被血沁浸得发黑。
\"小心!\"多尔博揽住王蘅急退三步,方才立足处炸开数枚毒蒺藜。济尔哈朗的亲卫统领自阴影中踱出,手中浑铁棍敲得火星四溅:\"贝子爷何苦为了个奴隶忤逆旗主?\"
“我只是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你们镶蓝旗又何苦苦苦相逼呢?”
“以前的事,你还小,不知道。要怪就怪他们联手杀死了阿敏大贝勒,这个仇,济尔哈朗旗主会记一辈子!”
刀光鞭影间,多尔博忽觉后颈刺痛。反手摸到支淬毒的吹箭,眼前壁画开始扭曲变形。蒙汉双将的面容渐渐清晰,那汉将眉心的朱砂痣与他眼尾红痕遥相呼应。混沌中听见王蘅的呼喊:\"翡翠耳珰快用血\"
当多尔博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耳珰上时,岩洞内轰然剧震。壁画中的狼首图腾裂开缝隙,露出暗格中泛黄的羊皮卷。王蘅拼着肩头挨了一棍抢到近前,蒙汉双文写就的密函飘落尘埃:
崇祯四年腊月初七,朔风凛冽,塞外之地,阴云惨布。林丹汗率劲旅,锐不可当,大破科尔沁部。一时之间,科尔沁部众大乱,哭号之声,响彻荒野。林丹汗纵兵掳掠,部众多被虏为奴。乌兰格格与李长风之子李巴图亦在劫难逃,与后金贝勒多尔衮一道被裹挟而去,踪迹杳然,不知其所之。科尔沁老台吉率亲卫,一路遭驱,行至老鸦峡。此地山高林密,险象环生。忽有马匪呼啸而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众人仓促应战,无奈寡不敌众,纷纷坠崖。老台吉亦未能幸免,一代雄主,就此殒命。其侍卫长巴特尔,虽奋力抵抗,终力竭被擒。后被范家所购,辗转带至张家口,鬻身于市,沦为奴隶。幸得大明宁远伯李长风偶遇,施以援手,救其于水火。巴特尔感其恩义,然心系故主。遂辞别李公,返归旧地。踏遍荒丘,历经艰辛,终寻得老台吉遗骨。乃择一山洞,庄重殓葬,以全主仆之义。查得乌兰格格囚于察哈尔白城,其子背有李氏狼头刺青大明宁远伯于草原遍撒暗探,多方打听仍杳无音讯,后从沈阳得知,母子二人已被后金解救……
浑铁棍挟风雷之势劈来时,多尔博背后的刺青突然灼如烙铁。他本能地反手格挡,弯刀竟使出一招汉家刀法的\"苍龙摆尾\",铁棍应声而断。
统领见敌不过,只好狼狈而逃,他踉跄着撞向洞口的冰棱,左臂扭曲成怪异角度。他的弯刀在方才缠斗中已断作两截,此刻正深深嵌在多尔博身后的冰柱里,刀柄上镶嵌的狼眼翡翠映着洞内幽光,像某种无声的嘲弄。
碎冰随着仓皇的脚步簌簌震落,统领此刻正跌跌撞撞扑向光明。他沾满鲜血的皮靴刚踏出洞口,突然在镜面般光滑的冰层上打滑,无数道蛛网状裂痕正从靴底急速蔓延。
\"不!\"嘶吼混着冰层爆裂的脆响回荡在绝壁之间。只看见他挥舞的双手在空中抓挠,仿佛要拽住当年那些坠崖的科尔沁勇士的灵魂。下坠途中他接连撞断三根冰锥的闷响,最终被吞没在三百米深的雾凇峡谷。
当冰雾散尽,隐约可见崖壁中段斜插着半截匕首,挂着具扭曲的人形冰雕。暗红血迹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中凝结成花,恰如那些被他剥皮取角的梅花鹿,在雪地上开出的最后一朵冰花。
……
\"原来是李将军救了我的父亲,他还活着。\"王蘅捧着密函泪落如雨,\"又让王登库寻到我,养我长大,直到让我遇到宿命中的你……。\"她忽然扯开多尔博的衣襟,狼头刺青正在月光下泛着金光,\"看这刺青,告诉我,你是谁!\"
“是科尔沁的狼崽子还是女真人的海东青?”
“你说!”
多尔博顿感天旋地转:“我……我不知道!”
冰洞深处传来冰川挤压的轰鸣,多尔博的指节深深抠进冰墙裂缝。
弯刀突然脱手砸在万年冰层上,飞溅的冰晶里浮现出养父教他拉弓的手。那些满语狩猎歌谣、那些关于爱新觉罗氏荣耀的训诫,此刻都化作带倒刺的箭扎进太阳穴。多尔博踉跄着扯开貂皮大氅,汉人特有的青色血管在苍白的锁骨下突突跳动。
\"我是雪豹的杂种\"他抓起两把雪按在眼窝,却压不住记忆里多尔衮带他骑马射箭的温馨场景。
洞顶冰钟乳突然断裂,锋利的冰刃擦过脸颊。多尔博在刺痛中望见冰壁倒影:蒙着霜的丹凤眼,李长风穿越关东林海的眼型;微卷的发梢,乌兰格格在敖包前起舞时的月光弧度。他发狠撕开羊皮护腕,三道陈年箭疤扭曲如满文——这是多尔衮在他十三岁猎熊时留下的\"勇士烙印\"。
雪暴在洞外嘶吼,裹着冰碴的风掀翻密函。多尔博突然抓起染血的弯刀冲向岩洞深处的暗河,刀尖在冰面划出深痕,汉文\"李\"与满文\"爱新觉罗\"在裂痕中彼此绞杀。当冰层传来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时,他听见自己用汉语和满语交替嘶吼,仿佛要把分裂的灵魂震出躯壳。
十五年的养育之恩,无法做出抉择,况且,母亲还在沈阳……
多尔博和王蘅从老鸦峡回来后又回到了山西的清军大帐,豫亲王对多尔博跟一个汉女私奔多日不归非常生气!
此刻,面对多铎亲王的质问,王蘅在琉璃屏风后颤抖。
王蘅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羊角宫灯将她的影子揉碎在琉璃屏风上。多铎亲王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金线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科尔沁的鹰隼,竟啄不破汉家闺秀的绢帕?\"
帐外朔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帷幕,多尔博玄色箭袖掠过鎏金暖炉,酒气混着龙涎香骤然逼近。王蘅盯着他皂靴上凝结的血珠——那是王家马厩红泥特有的赭色,三日前她还在那匹枣红马的鬃毛里藏过梅花。
\"不过是个玩意儿。\"多尔博白玉杯磕在紫檀案上发出脆响,冰凉的梨花白顺着眉骨滑进衣领。王蘅听见自己发间的银步摇在颤抖,就像那夜吊在槐树上的侍女,绣鞋尖滴落的血珠坠在青石板上。
醉醺醺的哄笑声中,她伏身擦拭泼溅的酒液。多尔博的靴尖忽然抵住她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那串珊瑚手钏。\"贝子爷的靴子脏了。\"她仰起脸,看着烛火在他眼尾的疤痕上跳动。那是在老鸦峡时,她射偏的箭簇留下的痕迹,“今夜子时,你来书房,我有话和你说。”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风雪,王蘅攥着银簪的手指深深陷进槐树皮。第三道裂痕里沁出暗红,像极了阿娘咽气时攥着的鸳鸯枕。
王家书房檀木博古架投下的阴影宛如勒勒车辐条,多尔博的手指扫过蒙尘的《西域图志》,一截狼髀骨突然从书页间滑落。泛黄的蒙文婚书被羊皮绳系着,在穿过冰裂纹琉璃窗的光线下浮起淡淡血斑。
\"乙丑年冬月,斡难河结第九层冰时\"汉隶与回鹘式蒙文交替爬行在宣纸上,乌兰格格的朱砂指印旁盖着侍卫长巴特尔的豹尾徽记。那些字句在青金石镇纸的冷光里扭曲成锁链——原来被唤作\"巴图\"的襁褓不止背负着汉人将军的骨血,还在胎发未落时便与苏泰的珊瑚银锁系成了死结。
“巴图是……我,而你王蘅是苏泰?”多尔博看完苦笑,“我们在出生时就结了娃娃亲了?”
婚书背面用稚拙笔迹补了句汉诗:\"纵使相逢应不识\"。墨迹晕染处粘着片枯萎的雪绒花瓣,与王蘅昨日别在他领口的如出一辙。
“对,这也是我今天在打扫书房时偶然发现的,十几年后,你找到了我,我们竟然还有这种缘分”,少女讲话时已经羞红了脸颊。
当琉璃窗外的夕照漫过婚书末尾的狼图腾火漆印时,多尔博发现自己的佩刀已深深扎进《蒙古秘史》的书脊。泛着腥甜的墨汁顺着刀槽蜿蜒而下,在狼髀骨表面勾勒出幼年苏泰的轮廓——那眉眼竟与王蘅在山洞呼出白雾时的剪影渐渐重合。
多尔博对王蘅说此事需要保密,不要说出去,你和我一起回沈阳,见到我额娘后,我自然会跟你有交代。
王蘅看着婚书在篝火中蜷曲成灰蝶,突然笑出了眼泪:\"原来贝勒爷烧的不是婚约,是怕我影响了你贝子爷的荣华富贵?\"
烈焰腾起的瞬间,多尔博的吻带着血腥气压下来。王蘅尝到他唇上结痂的伤口,那是今晨她咬破的。烧焦的槐叶混着灰烬落在他们交缠的发间,像极了合卺时洒落的枣栗。
\"为什么\"她攥住他胸前狰珠的手被按在滚烫的灰烬上,多尔博眼底映着跳动的火苗:\"因为从你射伤我那日起,就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远处传来守夜人沙哑的梆子声,七道血痕顺着王蘅的脊背蜿蜒而下,在雪地上开出红梅。多尔博拾起半片残页,火光中\"科尔沁\"三个字正化作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