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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也在打鼓。这柳如烟的气场太强了,简直是降维打击。他选的那首词,虽然是王炸,但……万一这柳如烟就好裴玉树那口写实风,或者就好方卓然那种宏大叙事呢?又或者,她觉得言子秋那首情诗才是人间至味?
不行不行!陈纤歌赶紧甩掉这些动摇军心的念头。开弓没有回头箭!十两银子还悬在头上呢!他现在必须把“高人风范”维持到底。他甚至故意又拿起一块看起来就贼贵的“踏雪寻梅”糕,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姿态悠闲,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评判结果毫不在意。
这时,那主持雅集的中年男子,终于从柳如烟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连忙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如烟姑娘,这边请。裴公子、方监丞、言公子的佳作,皆在此处。”
柳如烟这才微微颔首,莲步轻移,在那两名捧灯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大堂中央。她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无形的乐点上。
她首先停在了裴玉树那幅《上元灯会图》前。画卷依旧展开在高台旁的案几上,灯火辉煌,人潮涌动。柳如烟静静地看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映入了画中的万家灯火。
“裴公子此画,”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柔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工笔精妙,刻画入微,将朱雀大街之盛景,尽收于尺幅之内。‘形’已得,且得之极矣。”
裴玉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拱手:“多谢如烟姑娘谬赞!”
柳如烟却只是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然,画得太满,失之于巧。盛景之下,似少了一缕……游离于灯火之外的,自在魂。”
裴玉树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不好反驳,只能再次拱手:“……姑娘教诲的是。”
台下众人也是一片哗然,低声议论起来。柳如烟的点评,看似褒奖,实则点出了不足,而且点得极为精准,直指神韵意境。
接着,柳如烟又移步到旁边,那里放着方卓然写的那四句诗。她目光扫过那笔力遒劲的墨迹,轻声念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她念诵之时,语调平缓,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将诗中的意境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方监丞此诗,”她放下诗稿,看向方卓然,“气魄宏大,对仗工整。‘合’与‘开’,‘随’与‘逐’,动静之间,足见炼字之功。‘意’已到,且到之深矣。”
方卓然神色一振,拱手道:“不敢当姑娘称赞。”
柳如烟依旧是微微摇头:“然,意到笔随,终究是‘写’出来的景,而非‘融’进去的情。斧凿之痕,略显刻意。”
方卓然脸上的自负也瞬间褪去了不少,眼神复杂地看着柳如烟,沉默不语。
台下更是安静了,这位柳如烟姑娘,眼光之毒辣,点评之犀利,远超众人想象。
最后,柳如烟的目光落在了言子秋那首《生查子·元夕》上。她看着那娟秀中透着风骨的字迹,眸光似乎柔和了些许,再次低声吟诵:“‘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怅惘。
“言公子此篇,”她放下诗笺,看向言子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赞赏,“情真意切,浑然天成。寥寥数语,道尽了世间儿女心事。‘情’已足,且足之切矣。”
言子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长揖及地:“能得姑娘一句‘情真意切’,子秋足矣。”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都以为这次总该是定论了。言公子的诗,情之绝唱,柳姑娘也明显更为欣赏。
谁知,柳如烟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如同月下的薄雾:“然,此情虽真,终究是‘去年’之事,‘一人’之感。今夜上元,万家灯火,长安风流,岂止于一人一地之追忆?”
言子秋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许。
三个人,三件作品,都被柳如烟以一种无可辩驳的优雅和精准,指出了那画龙点睛之处的些微缺憾。
裴玉树画得“形”,失之于“魂”;方卓然写得“意”,失之于“情”;言子秋写得“情”,却又失之于“境”之狭隘。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柳如烟并非偏袒谁,也非贬低谁,而是以她独特的视角和极高的标准,认为这三件顶尖之作,都未能完美地捕捉到今夜长安除夕盛景的全部神韵。
大堂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微妙。三位才子都有些失落,却又不得不佩服柳如烟的眼光。
那主持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苦笑,这下更难办了。他看向柳如烟,试探着问道:“那……依如烟姑娘之见,今夜这魁首……”
柳如烟转过身,目光再次平静地扫过大堂,声音清冷地响起:“三位公子皆是兰桂之才,作品各有千秋,难定魁首。或许……是这长安月夜太美,非凡笔所能尽述吧。”
她这话,既给了三位才子台阶下,又将评判的难题轻轻揭过,还顺带捧了一下长安的夜景,滴水不漏。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说道:“姑娘说的是!长安风流,岂是易于描摹?既如此……”
他正想宣布今夜雅集难分高下,彩头之事容后再议,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了角落里陈纤歌那一桌。
那一桌实在有些显眼。不仅是因为新送上去那明显高档不少的酒水点心,更因为桌旁那少年,在所有人都为柳如烟的风姿和点评而心神摇曳之时,他却依旧一副懒洋洋、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还在慢悠悠地……啃糕点?
这副做派,要么是真有底气的豪客,要么……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中年男子心中一动,想起刚才这少年还问过夺魁免单之事,又见他此刻这般“镇定”,再联想到柳如烟方才那句“非凡笔所能尽述”……或许,可以再试试?万一真有遗珠呢?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转向大堂,朗声道:“柳姑娘说得极是!长安月夜,意境无穷。不知……今日在座的诸位贵客之中,可还有哪位才俊,亦有佳作,愿为这良辰美景,再添一笔华章?或许,便能道出那画中未尽之魂,诗中未了之情,词中未展之境?”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大堂里逡巡。大部分人都只是看个热闹,但也有少数自认有些才学的,开始意动,却又碍于裴、方、言三人的珠玉在前,以及柳如烟那高妙的评判标准,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和寂静中,角落里,那个一直啃着糕点、仿佛神游天外的少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拿起旁边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然后,在邻桌几道好奇目光的注视下,陈纤歌端起那杯新斟满的、价值不菲的“玉露琼浆”,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淡粉色的酒液,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人听清的、带着点懒散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开口了:
“画魂,诗情,词境……啧,好像……都差了点意思啊。”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