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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咸涩的腥气,混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进出货物的箱柜上。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几乎要擦着高耸龙门吊的顶端,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浑浊的海水拍打着泊位,卷起灰黄色的浮沫,沉闷的涛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空旷的码头区回荡。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扎破了苍莹莹案头文件的宁静。她指尖的笔尖猛地一顿,在洁净的纸页上拖出一道突兀的墨痕。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港口质检主管——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她按下接听键,主管那刻意压低、却掩不住焦灼的声音,带着港口特有的风啸背景音,瞬间灌满了她的耳膜:
“苍小姐!出事了!angliss那批进口的高支棉…海关抽检,查出…查出含有禁用的偶氮染料!现在货被当场扣了,完全动不了!现场…现场还有《财经周刊》的记者在拍!是赵曼妮带来的!”
“偶氮染料?”苍莹莹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每个音节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她的神经。angliss是集团今年最重要的国际客户,这批顶级面料更是闻子骄亲自拍板、由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负责跟进的关键项目。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窗外,港口那片沉郁的灰蓝色调,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汹涌的、择人而噬的巨口。
当她一路疾驰赶到港口时,混乱早已成形。刺眼的聚光灯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切割开码头上湿冷的空气,将中心位置的赵曼妮和那批贴着巨大封条、如同罪证般堆叠的集装箱牢牢锁定。赵曼妮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此刻却刻意拧着眉,脸上每一丝肌肉都调动起来,精准地表达着一种被深深背叛后的、混合着震惊与沉痛的愤怒。她紧紧攥着一份文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正对着面前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声音穿透了海风的呜咽,清晰得如同法庭上的控诉:
“…我们angliss集团,一直以最高的环保标准和最严苛的品质要求选择合作伙伴。我们信任闻氏集团这块金字招牌,信任他们作为行业龙头的承诺!可结果呢?”她猛地扬起手中的报告纸页,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乎要拍到镜头上去,“换来的是什么?是含有国际严令禁止的偶氮染料的毒布料!这不仅仅是对合同的践踏,更是对我们品牌声誉的谋杀!是对消费者健康的极度不负责任!闻氏集团,必须给我们、给市场、给公众一个彻底的交代!”
镜头如同冰冷的蛇信,贪婪地捕捉着那份质检报告上刺眼的红色印章和“偶氮染料超标”的结论性字句。镁光灯的强光在纸面上跳跃、反光,将那份判决书般的文件放大成现场所有人、以及无数潜在屏幕前观众眼中的焦点。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聚焦时刻,苍莹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了人群外缘一个极其不协调的存在——燕笛。
他倚靠在一辆叉车巨大的黄色轮胎旁,半个身子隐在集装箱的阴影里。那张平日里总是堆着和善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角咧开的弧度,尖利得像刚淬过火的刀锋。当镜头扫过他所在方向的刹那,他似乎有所察觉,那笑容闪电般消失,换上了一种浮于表面的、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痛心。但这瞬间的破绽,已被苍莹莹死死钉在眼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蔓延。
“苍小姐?”一个略带沙哑、充满“惋惜”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痛惜整个集团命运的腔调。
苍莹莹猛地转头。向鸣强不知何时已站在她旁边,那张保养得宜、颇具威仪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沉重的忧色。他对着旁边一个扛着摄像机、显然也隶属于赵曼妮团队的记者微微摇头,叹息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人的脊梁:“唉…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闻氏上下,都感到无比痛心和自责!闻总…唉,闻总他求成心切啊!让苍莹莹这样刚刚从财务部调过来、毫无大宗采购经验的新人,仓促接手如此重要的国际订单…这步子,未免迈得太急、太大了些!决策的失误,最终却要由整个集团的声誉来买单…”他再次摇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苍莹莹瞬间苍白的脸,那目光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评估。
苍莹莹感到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喉咙却像被海港的腥风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自动亮起。是一个新闻推送的标题截图,被公孙晓用匿名账号飞速贴在了本地最大的财经媒体论坛头条——《从财务到业务:闻氏集团一场关于“特殊能力”的闹剧》。配图…苍莹莹的瞳孔骤然紧缩——正是几天前电梯间里,闻子骄微微侧身向她交代工作时,被有心人从刁钻角度拍下的模糊剪影!那构图刻意将两人的距离压缩到极致,光线暧昧,影子交叠,充满了引人遐想的暗示。
帖子正文更是字字诛心,将苍莹莹突然从财务部调到核心业务岗位,与闻子骄的“特殊关照”强行挂钩,暗示其能力的“特殊性”,质疑这场人事变动的真实动机。文字辛辣刻薄,如同一盆混合了冰碴的脏水,在苍莹莹毫无防备的时刻,兜头泼下。
集团大楼高层,业务三组的办公室,此刻已化为无形的角斗场。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引咎辞职!这是目前唯一能稍微挽回集团声誉的办法!”向鸣强一掌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会议桌上,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目光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死死钉在站在他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却显得格外单薄的苍莹莹身上,“angliss的订单因为你负责的布料出了致命问题!媒体正在港口直播!闻氏几十年的声誉正在被放在火上烤!苍莹莹,你扛得起这个责任吗?!”
“扛?”旁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冷笑。公孙晓双臂环抱在胸前,斜倚着窗台,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恶毒。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精准地扎向苍莹莹最不愿示人的角落:“向总,您让她扛?恐怕她连自己那点底细都扛不住吧?我可是听说,”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满意地看着苍莹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咱们这位‘能力特殊’的苍小姐,大学期间可是‘战绩辉煌’啊,专业课挂了整整三门!好像还因为什么…哦,对,学术不端还是什么来着,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啧啧啧…这种履历,放在普通业务员身上都够呛,闻总居然敢让她碰angliss?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她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千钧的嘲讽砸了下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苍莹莹的心上。那些被刻意尘封、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早已翻篇的过往,此刻被公孙晓以最恶毒、最羞辱的方式当众撕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烧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嘴唇颤抖着就要反驳:“那处分是因为……”
一只纤细温热的手,带着沉稳而坚定的力量,倏地按在了她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