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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浪起微澜
还不到辰时,四海货栈的门口就停了二三十辆马车。这些车上都堆满了木箱,把固定用的麻绳绷得如同铁条一般僵直,似乎下一刻就会断裂。车夫们不断来回走动,紧紧麻绳,拉拉驮马,小心照看。更远一些,站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商贾,正低声攀谈。他们都是来往吴、蜀两地的行商,昨晚刚乘船入港,天不亮就将货物拉到了四海货栈。武昌如今是东吴都城,什么事都要讲规矩。市令将四海货栈设成了勘验处,魏、蜀两地的货物要在勘验之后,才能送进武昌城的各家商铺里售卖。
去年,蜀帝刘备因夷陵之战大败而气郁攻心,病逝于白帝城内。随后刘禅即位,遣邓芝为使,欲说服吴王重修旧好。孙权犹疑不定了大半年时间,直到今年才派辅义中郎将张温出使蜀汉,同意联蜀抗魏。消息一出,断绝一年多的吴蜀商道马上又热闹了起来。
人群之外,有名身着布衣的商人耷拉着双肩,低头徘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是江州的行商朱信,这次运了一百匹蜀锦来武昌,本想好好赚上一笔,谁知在江上遇到风浪,木箱在颠簸中撞散,蜀锦被堆放在旁边的桐油浸染了大半,坏了成色。若是被胥吏们刁难,这次就要倾家荡产了。
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朱信抬眼看去,发现是四海货栈的栅门终于开了。商人们指挥车夫赶着马车往里面挤,朱信却没有动。他货物不多,又被桐油浸了,少不了跟胥吏口舌。如果在最热闹的时候挤过去,搞不好这批货会被直接算作残次品,禁止入市,还是等人少了才好。
栅门口人声鼎沸,马嘶犬吠,乱得不成样子。兵丁们挺起木棒,将插队的车夫打回去,大声呵斥车队排好次序。通过门口的马车被杂役们按类引领,带到不同的区域停下,等待着胥吏们勘验。所谓勘验,原本是重点查验违禁物,现在只是看看货物品质,以防奸商以次充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违禁物都是经淮泗系或者江东系的渠道暗中流入,不会走这种正大光明的路子。
市令是个衣着整洁的中年人,远远端坐在石台之上,神色淡然地看着这边。胥吏们每勘验过一拨货物,就会上前向市令禀告详情,领取通牒后打发商人带着货物离开。货物勘验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二三十辆马车就没剩几辆了。朱信捏了捏袖子,袖中那块薄薄的竹片还在,于是唤起车夫向货栈栅门走去。被一名胥吏引到勘验地点后,杂役们拆开了一个木箱,一股淡淡的油污味飘了出来。
那名胥吏挑起一匹蜀锦,粗略扫了眼,道:“怎么这么脏?残次!”
朱信赔笑道:“尊驾,只是被桐油浸脏了,好好漂洗几次,晾晒之后没什么事的。”
胥吏嗤笑道:“这蜀锦是用上好蚕丝织成的,用水洗不掉桐油,用皂角又会发黄断丝。你怎么漂洗干净?”
朱信支吾了几句,答不上话来。
胥吏抬起胳膊,就要往勘验单上盖“残次”的印戳。朱信急了,攀住胥吏胳膊道:“尊驾!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一落印,我可就血本无归了!”
胥吏怒道:“你们这些奸商,血本无归一次又怎么了?难道让你拿这些破烂东西去骗我们吴人的钱?”
两个人正在争执,却不防市令走了过来:“身份文牒核实过了?”
胥吏拱手道:“回禀张市令,已经核实过了。”
朱信伸手就去拽市令的胳膊:“求尊驾高抬贵手……”
胥吏将朱信推了个趔趄,怒道:“这是我们的张佑市令,不可唐突!”
“无妨,不要吓到了他。”张佑向朱信问道,“这是你第几次来吴境贩卖货物?”
朱信低头答道:“我记不太清了,第一次来好像是在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前后,具体几次是真记不得。”
“查。”张佑道。
朱信摸了摸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却见那名胥吏转身向后面的厢房跑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胥吏又跑了回来,手上握着一份竹简。
“念。”张佑看着朱信,目光淡然。
“朱信,益州汉中郡沔阳人氏,自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举家迁入成都,往返吴、蜀两地经营蜀锦生意,至今已十二年。其间入武昌港三次、建业港八次、江夏港五次、柴桑港七次。在此二十三次往来贸易中,均未发现行为不端之事。”胥吏念完,“啪”的一声合上竹简,挺直腰杆看着朱信。
朱信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讷讷道:“想不到,尊驾把小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胥吏傲然道:“告诉你!你们这些蜀地、魏地的商人,来咱们这儿卖东西,都落有备案!鬼鬼祟祟充当细作的,都被报给了解烦营的将军,迟早都是一刀!”
“解……烦营?”朱信的脸色变得惨白,道,“尊驾,尊驾,我就是个小商户,卖点蜀锦挣口饭吃,可不敢惊动了解烦营。”
“解烦营会去管你这种蝼蚁?”胥吏还要跟朱信卖弄,却被张佑轻轻拍了下肩膀。
“既然没有劣迹,那就在通牒上标注受损好了,让他运进城里贱价处理,多少也能挣回点本钱。”
胥吏应了一声,冲朱信道:“你这块朽木,多亏了张市令开恩,还愣着干什么?”
朱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强塞进张佑手中,道:“多谢张市令!多谢!”
张佑将金叶子随手掷给了胥吏:“兄弟们这几天辛苦了,晚上你带着他们,去那个醉仙居吃点好的。”
胥吏眉开眼笑:“真是多谢张市令了!兄弟们都说能跟着您当差,是最舒坦不过了,给个县令也不换。”
张佑微笑颔首,转过身向厢房走去。朱信搔着头,脸上带着傻笑,呆呆地看着市令远去的背影。胥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赶紧收拾好你那堆破烂进城去吧,别站在这儿傻愣了。”
朱信迭声道谢,喜滋滋地坐着马车离开了。胥吏大声招呼下一辆马车过来,指挥杂役撬开木箱勘验货物。两个人都没有发觉,张佑走到厢房门口时,微微侧了下身,用余光目送朱信逐渐走远。然后,他踱入厢房之内,将木门闩上,走到墙边的书架旁,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片。
这张竹片是刚才朱信压在金叶子下,塞到他手中的,被他顺势滑进了袖子里。竹片又薄又小,上面刻了几排数字。张佑仔细端详一阵,从木架上依次取下了《左氏传》中的几卷。他坐回长案前,将几卷竹简在面前摊开,按照竹片上的数字提示从中挑出了几个字,用手指蘸着茶水写在了案面上。
不多,一共八个字而已。但就是这八个字,让他有些狐疑起来。静坐了一会儿,张佑忍不住又重新查找了一遍,结果仍是这八个字——伺机而行,诛杀贾逸。
身为蜀汉军议司潜伏了十二年之久的暗桩,贾逸这个人,张佑自然是知道的,甚至曾远远看到过几次。那是个暮气沉沉的年轻人,走路说话都带着股淡淡的倦意,虽然脸上时常微笑着,但掩盖不住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听说贾逸原先是曹魏进奏曹的鹰扬校尉,在汉帝出逃邺城一案中,立过奇功。但由于未过门的妻子死在曹丕手中,与曹丕反目成仇,孤身逃到了东吴。机缘巧合之下,经由丹阳豪族的举荐,走了孙尚香郡主的路子,进入了解烦营。
比起虞青和吕壹,贾逸是个被边缘化的人。虽然是吴王心腹,受孙尚香直辖,但他除了参与一些奇案要案,很少跟军议司交手,威胁并不是很大。上面想杀他,难道是因为前年,他识破了魏临,拦下了承露台上的那场刺杀吗?但是,蜀、吴两国已经重修旧好,在今年四月正式结盟。不管是军议司还是解烦营,明面上已经少有袭扰,在这个时候做出诛杀贾逸这种大动作,合适吗?
他心中犹疑不定,甚至想追上朱信去问个清楚,但也知道万万不能,多此一举倒是容易败露了行踪。而且朱信的身份只是信使,可能连这项密令是什么都不知道。
张佑沉吟了一会儿,摊开手掌将长案上的水渍揩得干干净净。上面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他猜度不透,既然有密令下来,无论理不理解,只能尽力去做。好在贾逸不过是个小人物,官职不高,也没有什么得力麾下,应该很好解决。张佑将几卷《左氏传》木简放回书架,竹片收入袖中,拉开门闩向货栈门口走去。他只是名传递消息的暗桩,杀人这种事,还得找潜伏在武昌城中的死士去做。
四海货栈离武昌城北面的平文门并不远,只不过步行了一刻钟,张佑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摆了两排拒马,只留了一丈左右的地方通行。马车和行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排起了长队,向前缓慢蠕动着。城门口的兵丁正在查验身份文牒,对马车的通牒查验得尤其仔细。
张佑有些起疑,拉住身旁的一个路人问道:“兄台,怎么今天盘查得如此严密?”
“听说顾家在城东的庄院遭了贼,丢了三百多两黄金,他们特意关照官府在城门严加盘查。”
张佑皱起眉头,想不到竟然碰上了这种事。他只是个市令,如果被士兵搜身,那竹片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他踮起脚向里看去,暗叫一声“侥幸”。今天当值的哨尉是武安,相识多年了。他走到队列外面,径直来到拒马前面,冲武安招呼了一声。
武安上前几步,笑道:“张市令,你这两手空空,恐怕不是来看兄弟我的吧?”
张佑道:“武哨尉,你又说笑了。我有点急事想回趟家里,还得在城门关闭之前再赶回四海货栈。看你们盘查得这么慢……”
“好说,你先过呗。”武安指挥士兵们将拒马搬开,让过张佑,“我说张市令,这一直给你行方便,下次有空可得请兄弟我吃饭啊。”
张佑边往里走,边回头拱手道:“一定,过几天咱们去那个醉仙居,尝尝武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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