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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细节。”
“说来听听?”
“首先,是进奏曹仵作的死。”贾逸眯着眼睛道,“我初到石阳,曹里的仵作就被马车撞死,这未免太巧了。虽然紧接着,就要利用刘洪引刘晨入圈套,没时间在这件事上耗费精力,但我还是让人去稍微查了查。
“撞死仵作的那辆马车,在石阳城里仅此一辆。据城门都伯说,那辆马车是在我们入城的第二天跟着进城的。而且,经过我的人查证,除了撞死仵作的那天,那辆车并没有在石阳的街道上出现过。换句话说,那辆车就是为撞死仵作才进城的。是仵作的旧仇,还是针对进奏曹的动作,在那时,我还不清楚。”
陈勋背靠着尸体,道:“这种细节你都会派人去查?嗅觉还真是灵敏。接着呢?”
“接着是刘晨。刘晨自出了许都,一直在进奏曹的监控之中。直到他来石阳之前,也没做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但进了石阳城,他却显得谨小慎微,找秋月明,找东吴的人,找回春堂的张轩。一连找了三个人之后,自己踏入进奏曹挖好的陷阱里,杀了刘洪,跳楼自尽。
“刘晨的举动有些不符合常理。若他一早知道刘洪已经被策反,石阳是个圈套,就应该在来石阳的路上,找个机会将情报送出。若他不知道刘洪被策反,又如何在见刘洪之前,便服下了毒药?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在进入石阳,见到刘洪之前,得知了消息。于是,才有了当晚去那三个地方的举动。秋月明、东吴那里都是虚晃一枪,为了扰乱视线,而回春堂那里,他给了张轩一封密函,声称就是军情的情报。然后,他又去了酒肆,杀死刘洪,以绝后患。
“但刘晨的死,又让我产生了新的疑虑。他既然服下了毒药,为何又选择跳楼?酒肆的二楼并不高,跳下去最多摔断四肢,对性命没有大碍。是他想要跳楼逃离吗?不对,那样就没有服下毒药的必要。刘晨似乎是为了跳楼而跳楼的,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尸体。我看到楼下那些围着刘晨尸体的营兵和差役,脑袋里浮现出这个词。他在酒肆里杀了刘洪,在他倒毙之前,我手下的虎贲卫免不了招呼他几刀。而跳下去后,想必没人会对着一具毒性发作又动不了的半死之人戳上几下。他如此重视保全自己的尸体,会不会因为身体里藏了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里,线就连起来了。进奏曹的仵作死了,要验尸,只能找你县尉府来做。况且,设局围捕刘晨的事,我虽然没有告诉你详情,但在刘晨到达石阳的敏感时刻,曾向你借人。如此一来,除了你能透露给刘晨消息,还有谁能办到呢?”
陈勋叹了口气:“所以,在刘晨死后,你直接到我府内,将尸体交给我?亏我还以为机会来了。”
贾逸笑了:“接下来,我在安排人监视你的同时,营造了全力追查张轩的假象。那时我还不确定,刘晨到底是将情报给了张轩,还是缝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追查张轩,一方面可以引出西蜀军议司在石阳伏下的暗桩,另一方面可以确保情报万无一失。
“果然,城东估衣铺的王瑞被钓了出来,他领着张轩出了回春堂。我本以为,我的人在暗中跟着他们,至少可以查清他们要跟谁联系,谁料事情却在这时出了差错。我的人被察觉了,反而被弩箭暗算,当街格杀。好在临死之前,放了烟花为信,让我们随即赶到了地方。
“接下来王瑞诈死,挟持左乐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们跟丢了张轩,只好再次要你协助全城搜捕。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张轩迟早会被我们找出来,以便引你出洞。因此,我只要监视好你,不愁查不到张轩的藏身之处。可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你用弩箭将张轩的藏身之处射进我的治所,出卖了张轩。也就是说,张轩此时就是个弃子。刘晨要么将假情报给了张轩,要么的确准备了两份情报。”
“等等,”陈勋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是说,张轩藏身的地方,是我告诉你的?”
贾逸皱眉道:“不是你?”
陈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怡园找到了张轩,经过简单交手,他被火油弹烧成了焦炭。”贾逸道,“但在他身上,我找到了被烧毁的竹管,应该就是刘晨交给他的情报密函。至于竹管里是真的情报,还是个幌子,都看不出来了。如果没有前面那些细微的疑点,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只不过,我总喜欢比普通人多想一点儿。于是,在这座义庄里等到了你。”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一条好狗,嗅觉灵敏,咬住之后就绝不松口。”陈勋苦笑,“我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你,败在你手上,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还有希望。”
“希望?”贾逸大笑,“你还有什么希望?你引着我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在拖延时间,希望外面替你把风的心腹回到县尉府,召集人马来个反攻?很可惜,他回不来了。”
陈勋脸色一僵:“怎么,你们杀了他?”
“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杀了他?还记得我的手下威胁过你吧?说你虚报营兵差役人数,吃空饷的事。”
“记得。”
“你觉得我发现不了其中的蹊跷?你在石阳经营多年,是最大的私鬻商人,一年获利数十万钱。就算要交给西蜀一部分,也不至于寒酸到用吃空饷这种法子弄钱吧?石阳上报差役营兵三百余人,实际上却不到百人。你是把觉得靠不住的人,都找借口剔除出去了。留下的,大多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私鬻发财的。这些人,或许并不知道你是西蜀伏下的暗桩,但如果知道有人要坏了他们的发财大计,只怕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杀,对不对?”
陈勋的脸色有些苍白:“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从许都只带了十名虎贲卫,就算还有几个暗部,能对付得了上百人吗?你以为你的手下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贾逸淡淡道:“驻扎平阳的荡寇将军夏侯尚是我的故交。在发觉你有问题之后,我让手下带着进奏曹令牌,调来了五百郡兵。现在大概正围杀你那些聚集在县尉府里的手下。”
陈勋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咬紧了牙,恨恨地看着贾逸。
贾逸皱眉道:“奇怪,你怎么还不用袖弩?”
“什么袖弩?”
“一个月前,进奏曹石阳县的都尉被弩箭射杀在城郊,而昨晚我的一个暗部也被弩箭射杀,再加上射入进奏曹的那封密报,不都是你所为?我查看过,这三次所用的弩箭要比普通的短些,上面涂了剧毒,应该是藏在袖中的袖弩。袖弩虽然射程较短,但操作简单,所需力气也不大,很适合你们这些文人。而且,王瑞和张轩的尸身上都没有发现袖弩,那用袖弩的,应该就是你没错。”
“你以为那些都是我做的?”陈勋的脸上再次露出奇怪的表情,“你觉得你的前任也是我杀的?”
“不是你?会是谁?”贾逸皱眉道。
突然之间,一丝异样浮上心头,他刚要出声示警,就见陈勋身形一顿,一截闪着黑光的弩箭从背后射穿了他的咽喉。
身旁的虎贲卫已经奔出义庄,循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贾逸暗骂一声,上前扶住缓缓倒下的陈勋。那支弩箭刺穿了陈勋的喉咙,血沫顺着伤口涌出,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血花。不出意外,这支弩箭也淬有剧毒。
“不是你?那是谁!”贾逸摇晃着陈勋,大声喝道。
陈勋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咯咯”作响,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他毫无生气地看着贾逸,嘴角却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
“禀都尉,兄弟们没什么发现。”田七回到房内,面带惭色。
“不怪你们。这个人应该在义庄外面潜伏多时,连我都没有察觉。一击即退,毫不恋战,当真是个狠角色。”贾逸走到义庄门口,看了眼仍然浓重的夜色,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左乐?”
“左书佐晚上请兄弟们吃饭,喝了不少酒,还在左府休息。”
贾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也不是左乐,那会是谁?”
外面传来敲更的声音,已经四更了,天快亮了。
她脱去外面的皂色衣服,将手弩解下,放进衣橱的暗格之中。伸了个懒腰,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脚踝。刚才为了躲开那些虎贲卫,在屋顶上跑得太快,以至于差点儿扭到了脚。到石阳一个多月了,还是有些不习惯这里的屋顶。毕竟石阳邻近江南,潮湿多雨,不少屋脊上的瓦片长满了青苔,很是腻滑。以后可要小心一点儿,她点了下头,算是告诫自己。
石阳这里的人和事都要比许都简单一些。在石阳,她可以说是游刃有余。杀进奏曹都尉、杀虎贲卫、告密张轩藏身之地、杀县尉陈勋灭口都有惊无险。这种日子跟以前相比,甚至让她觉得太平淡了。
五岁那年,有人将她从饿得半死的爹娘手里买来,送到山中。十四岁那年,她下山,到了名满天下的青楼留香阁做舞姬。十六岁那年,曹植纳她为妾。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曹植身边暗伏的护卫。但在曹植府中仅仅一年之后,曹植就将她休出侯府,赶到了石阳。
到了石阳,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五岁那年开始,她的人生轨迹都是被算计好的。落脚点应该就是这个饿死爹娘、自己再也不愿意回到的故乡。
然后,一个月内,任务接踵而来。
当她伏在屋檐,射死县尉陈勋之后,已经明白了很多。
她不知道这一连串动作是谁在幕后策划,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曹植。刘晨在到了石阳之后就将军情交给自己,由自己安排人连夜送往西蜀。而接下来刘晨所做的一切以及张轩、王瑞的死,甚至县尉陈勋的身败名裂,都只是喂给进奏曹的香饵。当然除了刘晨,剩下的人并不知情。这些人的死,会让进奏曹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夏侯渊的军情已经被拦下。而等到两军开战之时,毫无准备的夏侯渊必定大败而归,不,或许连夏侯渊也会葬身蜀地。大败之后,直接掌控进奏曹的曹丕无疑会受到质疑,那么世子之位就会向曹植倾斜那么一点点。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不过为了这一点点的倾斜,就将这些人的性命毫不怜惜地拱手送上。不管你忠心为国也好,自命不凡也罢,到头来都只是大人物博弈的棋子。你想着尽人事,听天命,殊不知你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她低头看着铜镜,心里却浮现出贾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明白,贾逸跟她比起来,还嫩了那么一点点。但这个人悟性很高,假以时日,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已经杀了一个进奏曹都尉,短时间内是不能再对贾逸动手了。否则势必会引起进奏曹的强烈反弹。
她揉了揉脸,吹熄油灯,走出厢房,穿过厅堂,向屏风后的闺房走去。夜空中,新月在云层的缺口中掠过,将黯淡微弱的光亮洒下,刚好照到门柱之上。
那是一副楹联:谁谓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谁谓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