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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讨债鬼
三下五除二,眨眼的工夫就把那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喝了个底儿朝天。
马卓拿袖子胡乱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这才感觉自个儿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他挺着吃撑了的肚子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还在梯子上挥汗如雨的王铁山。
王铁山干活是真舍得下力气,也实在。
那些原本外面的绝缘皮都老化开裂得不成样子的旧电线,都被他手脚麻利地给扯了下来,正一根根换上他带来的那种又粗又黑一看就贼结实的新线。
这种线材,别说带动个灯泡了,就是以后真弄个冰箱、电视机啥的,也绝对够用。
看来这王叔,拿了好处是真办事,不糊弄。
王铁山听见动静,扭过头来,看见马卓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鸡窝头出来了,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一笑。
“你小子,可真能睡!赶上冬眠的狗熊了!”
马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嗨,这不是前两天给累着了嘛,昨儿睡得格外沉。”
他走到梯子底下,仰着脖子看着王铁山:“王叔,辛苦您老了!这,弄着咋样?还顺溜不?”
“顺溜着呢!就是……”
王铁山抬起胳膊,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把额头上不断往下淌的汗珠子:“你家这底子可忒差了!线都老化得快成渣了,接口也乱七八糟瞎缠的,也就是你家没啥大功率的用电器,不然早他娘的出事了!”
“不过你放心,叔都给你捋顺了,全换成顶好的!保证给你从外头拉根粗线进屋,往后啊,你想用啥就用啥,保准妥妥帖帖的!”
马卓看他忙得满头大汗,自己也插不上手,就找了个话头跟他瞎唠嗑,分散下注意力:“王叔,我跟你说个事儿,昨晚上我做了个梦。”
“哦?做啥美梦了?捡到金元宝了还是娶媳妇了?”
王铁山一边拧着线头,一边随口逗他。
“比那还玄乎!”
马卓故意压低声音:“我梦见自个儿跟周公打麻将!好家伙,搓了一通宵!你猜后来咋样?”
王铁山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逗乐了,手上的活儿都慢了半拍:“咋样?周公他老人家还能跟你个半大小子搓麻将?”
“那可不!”
马卓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有鼻子有眼:“几个来回下来,周公他老人家手气背得很,输给我不少钱呢!大团结摞起来有这么老高!”
他伸出胳膊比划了一下。
“噗!哈哈哈!”
王铁山听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里的老虎钳都差点没拿稳掉下去:“你小子,我看是睡糊涂了吧!还周公输钱给你?那他是给的阳间的票子还是阴间的纸钱啊?够不够付叔今天的工钱呐?”
马卓也跟着嘿嘿直乐:“那指定是阳间的钱啊!周公他老人家还能赖账不成?您老就放心吧王叔,等啥时候他老人家托梦把钱给我送来,头一份就先孝敬您老人家!”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凄凄惨惨、连哭带嚎的动静,尖利得刺耳朵。
“显菊妹子!我的好妹子啊!你开开门呐!救命啊!可怜可怜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吧!”
这动静一听就不是啥好事儿。
马卓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冻住了,王铁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皱着眉头往院门口那边瞅。
只见那刘 翠花,正死死拽着一个瘦得像根柴火棍儿,脸上脏兮兮的小丫头片子。
站在马卓家那扇半开半掩的破院门外头,抬起袖子用力地抹着那双根本挤不出半滴眼泪的三角眼,一边扯着嗓子在那儿干嚎。
她旁边那个小丫头,瞅着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得破破烂烂,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小脸蛋儿也是灰扑扑的,鼻子底下还挂着两条黑乎乎的鼻涕嘎巴,一看就是流下来没顾上擦,混着泥土干在了脸上,看着就让人心头发酸。
小丫头被她娘抓着胳膊,吓得瑟瑟发抖,小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想躲开,可刘 翠花那手跟铁钳似的,死死地抓着她,就是不让她退回去。
“显菊妹子!你在家不在?嫂子知道你心肠最好了!你家现在是苦尽甘来了,卓儿出息了,能挣大钱了!可我们家,我们家是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呀!”
刘 翠花的声音故意拔得更高了,生怕左邻右舍那帮爱看热闹的听不见似的。
“俺家那口子是在外头跑车,是能挣俩辛苦钱,可架不住家里花销大得跟流水似的呀!”
“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张着嘴等着吃饭,大的马上要上学,小的身子骨弱还得吃药!我这身上啊,连买袋盐巴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这不,我家这可怜的二妞,都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了,天天饿得直哼哼!”
她说着,还故意使劲拽了一把身边那吓得直哆嗦的小丫头:“二妞,快,跟你马家婶子说说,你想不想吃白面大馍馍?想不想喝香喷喷的肉汤?”
那叫二妞的小丫头被她娘这突然拔高的嗓门吓得肩膀一缩,小嘴瘪了瘪,哼唧了两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倒是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刘 翠花见状,也顾不上了,干脆自个儿接着往下嚎:“妹子!你就当发发善心,积积德吧!”
“你们家现在是咱公社头一份的大户人家了,那钱肯定跟流水似的往家里淌!你就从手指头缝里漏那么一点点出来,就够俺们娘几个活命了!”
“你就借我点钱吧!不用多!就先借我一百块钱应应急!等我家那死鬼爷们儿发了工钱回来,我头一个就还你!”
“连本带利都行!求求你了妹子!给我条活路吧!”
昨天刘 翠花上门讨肉,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心里头那个气啊。
她在炕上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大饼,咋想咋觉得不平衡,心里头跟猫抓似的难受。
凭啥!凭啥她张显菊带着个半傻不傻的儿子,日子就能一下子咸鱼翻身,过得那么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