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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道·秣陵郡。
这是帝国东南真正的膏腴之地,长江如怒龙奔腾而过,冲积出广袤沃土。河道阡陌纵横,万顷良田在暮春烟雨中铺陈开深浅不一的浓绿。巨大的水轮翻车汲取着浑浊江水,沿着蛛网般的青石水渠,将生命的琼浆输送向远方。集镇码头,白墙黑瓦的聚落依水而建,舟楫如梭,各色商船挂着“盐”、“漕”、“茶”、“丝”的大字招牌,挤满了宽阔水道。空气里弥漫着河泥的湿润腥气、谷物的发酵甜香、混杂着桐油、松烟与市井人声的繁杂。远不如广南的魔气森森,亦无宁波港钢铁咆哮的冰冷压迫,这里的烟火气浓得化不开,如同温水煮着的混沌。
郭思彤踏着一叶扁舟,艄公的破旧斗笠压得很低,青箬笠蓑衣几乎与浑浊江水融为一体。他并未着官袍,一身素净的青灰色长衫,外罩半旧油布披风,如同寻常游学的儒生。舟行平稳,指尖拂过舷外略显浑浊的江水,一缕无形的吞噬之力散入水中,将几尾受工业排污影响的濒死河鱼体内残存的一丁点灵机与怨念分解吞噬。丹田处,微尘净土白玉转轮核心那点黑暗奇点微微跳动了一下,如同细蚊叮咬,反馈回一丝几不可察的浊流微尘。
江东,富庶之地。生灵如蚁,聚沙成塔。
他微微抬首,温润的目光投向东北方浩渺的虚空。那双沉淀了四十六亿载光阴的眼底深处,倒映着超越此方世界的虚空图谱。并非他主动窥探,而是吞天兽本源对高阶能量震荡的本能感应。
遥远的彼岸深处,一股巨大到如同超新星核心爆发的能量潮汐波动,裹挟着冰冷的法则重构意志、浩瀚到令大罗真仙都窒息的帝王龙威、以及无数细微生灵被强行抽取信任、掺杂着恐惧与微弱希望的驳杂信仰丝线……如同毁灭与新生并存的滔天海啸,正猛烈撞击着他感知的边界!那是崩铁宇宙(紫垣外府)的方向!那片刚刚被科技世界的圣级机甲蹂躏过、又被一条更为庞然凶戾的巨蟒(尤映涵)强行噬咬住命脉的无主世界!
即便是隔着无尽虚空维度,那波动之剧烈,依旧让郭思彤丹田白玉转轮微微一震!如同渺小池塘对深海巨鲸翻身掀起的滔天巨浪的微末感应!他能“嗅”到那片混乱星空中正被掠夺、撕扯的庞大世界本源!那是远超他微尘净土世界等级亿倍的浩瀚力量!
还有……一股强行抽离、糅合了圣人(准圣)世界奇点的微弱、却又极其执拗的挣扎之力(蒋雨辰)!
更有几股同样渺小却坚韧、如同在灭世洪流中倔强呼吸的……生命气息?(克拉拉、布洛妮娅、艾丝妲?)
可惜了。
郭思彤收回了目光。眼底那一瞬间掠过的、属于掠食者本能的贪婪灼热,迅速沉入深潭般的漠然。江东州的烟火气重新充盈感官。
可惜。太远了。
那片战场,以他此刻仅存的真仙伪装外壳、尚未进阶府级的微尘世界体量……莫说染指分毫,便是靠近那能量风暴的边缘,微尘净土连同他这点好不容易重修恢复的大罗本源,怕是要瞬间被碾得连夸克都不剩,彻底成为那片混沌大餐里一粒微不可查的香料碎末。
非不愿,实不能也。
一声极轻极淡、几乎随风散入烟雨江风中的叹息,无声地自他唇畔溢出。那叹息声中并无强烈的遗憾或怨怼,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星河浩渺、自身终究只是一粒微尘的沉静疏离。如同目睹昆仑崩塌的蝼蚁,心知无法撼动,亦无需绝望。
他将那丝透过虚空涟漪感应到的、属于崩铁宇宙众生挣扎的微弱情绪与混乱的法则尘埃(微尘),无声无息地导入丹田白玉转轮核心的黑暗奇点,补充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损耗。
江东……富庶的江东道。才是他能触摸、可咀嚼的眼前饕餮。生灵如沃土中的蚯蚓,虽微不足道,但胜在数量众多,易于“耕作”。更重要的是,帝国全力盯住了那片天外“大天”,对此处富庶腹地的掌控之网……
郭思彤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船舷上画下一个圆。温润的眼底,那点属于利己者的盘算再次凝聚。
“老人家,前面石塘镇码头靠岸。”
扁舟缓缓滑入石塘镇青石板铺就的内港水道。水色乌浊,夹杂着油污与腌臜废物的沫子在船头散开。码头两侧,密集挤满了双层、三层的临河吊脚木楼,漆皮斑驳剥落,窗棂发黑,悬挂着各种染坊、榨油坊、铁匠铺的破旧旗幡或歪斜木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臊咸味(酱园)、植物油脂焦糊味、金属锻打淬水的刺鼻水气,混杂着粪便与下水道的气息。无数衣衫褴褛的脚夫扛着沉重的米袋、盐包,吆喝着震耳的号子在跳板狭窄处拥挤碰撞;粗布裙钗的妇人蹲在石阶上洗刷便桶,污水直接倾入河道;光屁股的孩童在水边追逐嬉闹。喧嚣、混乱、躁动不安,却又充满了最原始的、为了下一顿饭而挣扎的生之渴望。
这就是秣陵郡边陲的普通镇甸。未被帝国金光彻底笼罩的角落,亦未被战火与灾变摧毁的苟存之地。如同蚁穴的核心底层,养分……最是密集。
郭思彤弃舟登岸,混入往来的人流。玄青官袍的气息被完美收敛,此刻的他与一个行囊略显空瘪、衣着尚算干净的失意穷酸秀才无异。他缓步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
码头尽头,“万盛米行”紧闭的巨大库房铁门缝隙处,贴着新的官府火签封条。门前聚集着一群形容枯槁、指骨粗大的挑夫,带着绝望的麻木低声交谈,浑浊的眼中是食粮断绝的恐惧。几袋洒落在泥污中的陈米正被肮脏的手爪疯抢。
隔街,挂着“兴隆盐局”匾额的官盐铺子门可罗雀,两个穿着半旧皂隶服、抱着水火棍的差役懒洋洋靠在门框上嗑瓜子。铺子内,几个穿着丝绸褂子、戴小帽的盐商正愁眉苦脸地与一个留着八字须、面白微胖的盐司小吏低声说话,脸上陪着笑,手里却不声不响地推过一个用汗巾包裹的物事,那鼓囊的轮廓……是银锭。
镇中心的“镇守府”衙门口,倒是人群熙攘。公告牌上新贴着一张由秣陵郡府下发、盖着鲜红府尹大印的告示:“即日起!加征‘备倭捐’!计口摊派!人丁每口铜钱一百二十文!商铺视营业大小另课!按期缴纳!违误者笞八十!罚充苦役!”公告牌下,拥挤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平民,寂静如死水。愤怒、麻木、无声的绝望在死寂中发酵。
衙门口檐下,身穿崭新湖绸青衫、腰间配着一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铁剑的师爷,正端着白瓷盖碗,笑眯眯地看着张贴告示,对着身旁一个满脸谄媚的精瘦男人(本镇里长)颔首:
“嗯…这计口摊派,最是公允…府尹大人远在郡城,心系海防呐…收钱这等俗务嘛…”师爷呷了口茶,斜睨里长一眼,“…还需尔等多费心,让镇民们明白……这捐输,是为保他们一方平安!…咳咳…王里长啊,镇东头那三十亩挂在你妻舅名下的薄田,今年的夏赋么……报个天灾减等可好?”
……
郭思彤停在一处避雨的馄饨摊棚下,要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目光扫过告示牌下死寂的人群,衙门口谄笑的里长,码头盐铺门前推过的汗巾包裹……眼底温润如常。
他指尖蘸着面汤,在油腻的小桌上留下两个小点,如同微不足道的蚊蝇。
一点代表帝国根基——严苛压榨下的贫瘠土壤(愤怒)。
一点代表上层蛀虫——贪婪吞噬,侵蚀根本(腐烂)。
指尖在两点之间轻轻一划。
如同刀锋割裂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