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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冬天总是来得突然,冷风卷着江面的湿气往骨头缝里钻。雷宜雨站在武汉证券交易中心的档案室门口,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模糊的影。他搓了搓手,指节冻得发僵,指腹还残留着翻检旧档案时沾上的灰——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数字和印章早已褪色,可有些东西,时间磨不掉。
身后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磨石子地面上,咯吱咯吱响。
“雷总,档案都在这儿了。”交易中心的档案员老赵搓着手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军大衣袖口磨得发亮,“327合约的原始单据、交割记录、交易员手写底稿……全按您的要求整理好了。”
雷宜雨点点头,没说话,目光落在墙角那口樟木箱上。箱子是七十年代的样式,漆面斑驳,铜锁扣上结着一层薄霜。老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犹豫了一下:“那箱子……是当年手工记账时用的,后来电子化就没再动过。”
“能用?”
“能用是能用,就是……”老赵咽了口唾沫,“这天气,木头容易裂。”
雷宜雨弯腰,手指搭上箱盖,木头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他用力一掀,箱盖“吱呀”一声打开,带起一阵陈年的灰尘。箱底垫着几层油纸,纸上印着1992年的《长江日报》——头版头条是国债期货试点的新闻,铅字已经晕开了,像被水浸过。
“就它了。”
老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身去拿封条和火漆。雷宜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份手写的《327合约复盘报告》,纸页边缘卷了边,墨迹有些褪色。他把它放进箱子,又压上一本1994年的《国债期货交易日志》,封皮上用红笔圈了几处数字——那是当年交割时留下的记号。
档案室的暖气片“哐当”响了一声,老赵端着火漆炉回来,炉子里的炭火噼啪炸出几点火星。
“雷总,真要封存?”老赵搓着手,“这玩意儿现在可没人看了,交易所都准备上电子系统了……”
雷宜雨没接话,从大衣内袋摸出枚铜章,章面刻着“长江”两个篆字,边角磨得发亮。他把铜章按在融化的火漆上,鲜红的蜡油滴在箱盖接缝处,缓缓凝固。
“封了,就没人能改。”
老赵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问。
汉口饭店的暖气开得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水雾。雷宜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桌上摊着份英文协议,纸页挺括,墨迹新鲜,和档案室里那些泛黄的旧文件像是两个时代的东西。
包厢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
“抱歉,路上耽搁了。”来人摘下羊皮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极短,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金戒,“武汉的冬天比我想象的冷。”
雷宜雨抬眼,对面的人个子很高,深灰色西装外罩了件呢子大衣,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银质徽章——索罗斯基金的代表,艾伦·克劳福德。
“茶还是酒?”雷宜雨问。
“茶吧,谈正事不适合醉。”艾伦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看来雷先生已经准备好了。”
雷宜雨拎起紫砂壶,茶水注入杯中,热气氤氲。茶是明前龙井,放得有些久,香气淡了,但胜在回甘。
“五年期利率对赌,标的选什么?”艾伦端起茶杯,没急着喝,指腹摩挲着杯沿。
“十年期国债收益率。”雷宜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图表,上面是手工绘制的利率曲线,墨水有些晕染,“1995年到2000年,上下浮动200个基点。”
艾伦挑眉:“赌方向?”
“赌政策。”雷宜雨点了点图表上的几个节点,“94年通胀压住了,但国企债务问题没解决,明年开始,财政一定会松口子。”
艾伦笑了,从西装内袋抽出钢笔,笔尖悬在协议上:“雷先生对中国的财政政策……很有信心?”
“不是信心。”雷宜雨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是算过账。”
窗外,江轮拉响汽笛,声音闷闷地传进来。艾伦低头签字,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雷宜雨望向窗外——江对岸的武钢高炉喷着白烟,烟柱被北风吹散,像一条被扯碎的纱。
深夜的长江边,风更大了。老吴蹲在趸船甲板上,手里攥着半瓶二锅头,酒液在玻璃瓶里晃荡,映着远处货轮的灯火。
“真签了?”他灌了口酒,辣得龇牙咧嘴。
雷宜雨“嗯”了一声,从大衣口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扔过去。老吴接住,抖出里面的复印件,眯着眼凑近看:“这洋鬼子靠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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