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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雯琴像是被这话刺着,猛地仰起脸。灯火映着她精心描画的眼尾,金粉在泪光里碎成星星点点:“是了,如今你眼里只剩那位桑姑娘。可表哥莫要忘了,当年在徐府后花园…”
“住口!”白怀瑾厉声截断话头,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那年徐雯琴趁他醉酒偷系同心结,若不是乳母撞破,怕是要闹出天大笑话。
夜风卷着枯叶在两人之间打转,徐雯琴忽然吃吃笑起来:“表哥怕什么?怕我坏了你的姻缘?”她伸手要去拽他衣袖,却被侧身避开,“你当桑姑娘是真心待你?她不过是脚踏两只船,玩弄你们两个男人的感情!”
“徐雯琴!”白怀瑾眼底凝起寒冰,“你若还顾念徐家颜面,此刻便该回府。”
这话戳中了痛处。徐雯琴踉跄着扶住石狮,指尖在青苔上划出长长一道。
项源当众讥讽她倒贴的模样忽然在眼前闪现,与此刻何其相似。
“你们男人都爱作践真心。”她声音陡然低下去,像是被抽了脊梁,“项源初遇时为我描眉梳发,如今却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表哥当年教我读"青青子衿",如今连件披风都不肯借。”
白怀瑾望着她发间歪斜的并蒂莲簪子,忽然想起这原是徐家太夫人遗物。终究叹了口气:“项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若想退婚,我也鼎力支持。”
“谁要退婚!”徐雯琴突然拔高声音,惊得灯笼里的烛火猛地一跳,“我不过是要他回心转意!表哥你既有把握挽回桑姑娘,定有法子教项郎发现我的魅力?”
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白怀瑾顺着她视线回头,见谢府角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月光漏在地上像道雪白的刀痕。
“徐姑娘请回吧。”他转身欲走,袖中香囊里桑知漪绣的竹叶纹路硌着手腕,“白某帮不了你。”
徐雯琴突然冲过来拦在面前,薄纱下隐约可见锁骨处点点红痕——那是前日项源醉后推搡留下的。
她抖着手解开腰间荷包,里头掉出半截断簪:“这是项郎送我的,他说要与我生死不离。”
白怀瑾望着地上玉簪,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
桑知漪提着莲花灯站在桥头,也是这样抖着嗓子问他:“若我摔了这灯,你可还愿陪我找新的?”
“表哥就当可怜我。”徐雯琴跪坐在冰凉石板上,裙裾铺开如凋零的牡丹,“教教我要怎么留住变心的人?”
白怀瑾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扫过国公府檐角悬着的铜铃:“项源配不上你。”
“表哥也这般看轻我?”徐雯琴帕子绞得发皱,眼眶里蓄满水光。她忽然踉跄着往前栽,素色衣摆扫过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这些日子,我总想起他从前冒雨送枇杷膏的模样。
带着桂花香气的发丝即将触到白怀瑾胸口时,他猛地侧身避开。
徐雯琴慌忙扶住廊柱,腕间银镯撞在木头上发出闷响。
白怀瑾望着砖地上摇曳的灯笼影,耳边忽地炸开桑知漪独坐西窗的模样。前世中秋宴饮,他分明应承要带她放河灯,最后却跟着刑部同僚彻夜查案。
那些被他轻飘飘抛下的承诺,是否也曾在深夜里硌得她辗转难眠?
“你可知……”他攥紧腰间玉佩穗子,指节泛白,“流言如刀。”
徐雯琴怔怔望着表哥疾步远去的背影,突然咯咯笑出声,攥紧拳头。
檐下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响,混着她断断续续的呜咽,惊飞了墙头栖着的灰鸽子。
……
朱雀街酉时的梆子敲过,谢钧钰的马车仍停在桑府角门外。
桑知漪掀帘子时,正撞见那人用剑柄撩开车帘。
“太白楼新聘了川蜀厨子。”他递过暖手炉,指尖在铜雕竹纹上轻轻摩挲,“听说火锅辣汤底是用牛油熬的。”
跑堂提着琉璃灯迎上来时,桑知漪瞧见谢钧钰后颈有道新结的痂。
三楼雅间窗棂半开,乌桕红叶簌簌落在青瓷碗碟间。她伸手接住一片,听见铜锅咕嘟咕嘟冒出蟹眼泡。
“若我今日闭门不出,岂不是扫了你的兴致?”
“那便等明日。”谢钧钰将薄如蝉翼的羊肉片铺在冰鉴上,红白纹路映着烛火,“明日不行,后日我再来问。反正,来日方长。”
桑知漪用银箸搅动蘸料碗里的茱萸末,辣香混着醪糟甜味在暖阁里飘散。
突然有琴声从隔壁传来,弹的竟是浪漫的《凤求凰》,倒是应景。
“前日西郊军营走水。”谢钧钰忽然开口,腕间佛珠擦过她垂落的发梢,“圣上要查火器库。”
桑知漪夹着的萝卜片掉进汤里,溅起几点油星。
难怪这些日子总见皇城司的人纵马疾驰,连朱雀街茶肆都贴着缉拿纵火犯的告示。
“尝尝这个。”他舀了勺白玉菇放进她碗里,“用鸡汤煨过。”
窗外的乌桕树突然剧烈摇晃,谢钧钰起身关窗的瞬间,桑知漪瞥见他腰间软剑绷出弧度。
风卷着几片红叶扑进来,正落在沸腾的铜锅中。
日头偏西时,竹帘滤下的光斑已经挪到青砖缝里。
小二轻手轻脚撤下残羹,端来新焙的桂花茶。
白瓷盏里浮着金灿灿的糖桂,甜香混着茶香在雅间里漫开。
桑知漪倚着雕花窗棂打盹,鬓边珠花随着呼吸轻颤。
谢钧钰指尖绕着少女鬓边垂落的流苏,忽地笑出声:“若有个缩骨术法,将你变成拇指姑娘就有趣了。”
“然后呢?”桑知漪闭着眼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就揣在荷包里。”谢钧钰故意晃晃腰间锦囊,“走哪带哪。”
“闷也闷死了。”桑知漪抬手拍开他作乱的手指,“好歹给个透气的地界。”
谢钧钰当真沉吟起来:“袖笼如何?冬日还能取暖。”
“若是你与人比武,甩袖把我甩进擂台,那如何了得?”桑知漪睁开半只眼,眸光狡黠,“不如搁在耳朵里,日日听你说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