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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玉镯成色倒好。”她岔开话头,羊脂玉温润的光泽映得腕间青筋愈发分明。
铜镜里映出大福楼外等候的谢府家仆,玄色腰牌上“谢”字金漆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女侍突然跪地告罪:“夫人恕罪,新制的耳坠都被贵客包圆了。”
魏墨茵挑眉:“全京城耳饰都叫她买尽了不成?”
“莫不是哪家痴情郎给心上人备嫁妆?”魏墨茵的调笑刺破回忆。
桑知漪望着楼下来送冰鉴的谢府小厮,喉间泛起酸涩。从前谢钧钰总捧着各色耳饰翻墙而来,如今卫国公府炙手可热,倒有半月未见人影。
自鸣钟敲响三下,魏墨茵突然扯她衣袖:“那不是裘熙?”
顺着望去,谢钧钰的贴身侍卫正与掌柜争执。玄铁腰牌拍在柜面震得茶盏乱颤:“我家公子要的东西,谁敢截胡!”
桑知漪指尖掐进掌心。
“知漪!”魏墨茵推她胳膊,“发什么愣呢?”烛台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可是暑气太重?”
楼下的裘熙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仓皇避开。桑知漪盯着他怀中露出的锦盒边角——正是上月谢钧钰说要亲手打造的并蒂莲耳坠图样。
“姑娘!”谢府丫鬟急匆匆上楼,“公子让送来的冰镇杨梅。”琉璃碗中紫红果实浸着碎冰,桑知漪却想起昨夜噩梦——谢钧钰玄甲染血立于尸山之上,手中长枪挑着绣“桑”字的绢帕。
魏墨茵忽地冷笑:“谢小将军如今倒是矜贵,连面都不肯露了。”桑知漪舀起颗杨梅,汁水在舌尖炸开酸涩:“许是忙着筹备庆功宴。”
桑知漪面上笑着,心下隐隐有些忐忑。
……
晨雾还没散透,谢钧钰已经踩着露水进了桑府。青石板上还凝着水珠,他玄色袍角扫过时带起细碎的凉意。
桑知漪站在廊下看他匆匆走来,鬓角沾着薄汗。两人不过说了盏茶功夫的话,谢钧钰又要告辞。
“可是朝中出事了?”桑知漪追了两步,绣鞋尖堪堪停在台阶边缘。
谢钧钰转身时带起一阵松柏香。
他笑着摇头,指腹轻轻摩挲她发间的珍珠簪:“父亲凯旋后府里杂事堆成山,等忙过这几日就能闲下来了。”话没说完,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他脸色微变,“我真得走了。”
桑知漪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发呆,廊下鹦鹉突然扑棱翅膀,惊得她心头一跳。
这日晌午,桑知漪把魏嬷嬷叫到偏厅。
雕花窗棂透进的日光斜斜切在地上,将老嬷嬷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公子还来角门么?”
魏嬷嬷正捧着茶盏的手一抖,青瓷盖磕出清脆的响。
她偷眼去瞧大小姐神色,见那葱白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缠枝莲纹,忙垂首道:“隔三差五总要来趟,前儿夜里还见他在墙根下转悠呢。”
桑知漪听罢,神色微微一滞。
事实上,她内心并未抱有任何期待。
白怀瑾素来都是一位傲骨铮铮的人。当时,她的话语决绝而出,他应当不会再踏足此地。
她本打算亲自前往白府,请他共谈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主动来到角门。
她记得那日秋雨绵绵,自己把白怀瑾送的青玉耳珰摔在石阶上。
碎玉溅起的泥点子沾在他月白袍角,像晕开的血渍。
“每次来都带东西?”
“可不!”魏嬷嬷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梨木匣,“上月廿三送的是翡翠滴珠耳坠,前几日是这个。”掀开盖子,金丝缠枝纹路间嵌着两枚琥珀,日光下泛着蜜糖似的光。
桑知漪拈起耳坠对着光看,忽然想起大福楼那日徐雯琴裙角的并蒂莲。金线走针的方向,与眼前这缠枝纹如出一辙。
“收了多少?”
“统共二十八副。”魏嬷嬷跪着往前挪了半步,“老奴都收在樟木箱里,连包耳坠的软绸都没敢扔。”说着从怀里掏出叠整整齐齐的绸布,最上头那块还绣着白府的徽记。
桑知漪接过绸布,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
前世她总嫌白怀瑾送的耳饰老气,如今细看才发觉,那些纹样都是照着她旧衣上的花样描的。
“下次他再来…”桑知漪将耳坠放回匣中,金锁扣“咔嗒”一声合上,“带他来见我。”
魏嬷嬷愣在原地。她记得三个月前大小姐发狠话的模样,那时廊下的石榴花红得滴血,大小姐咬着牙说“他若再来,就拿扫帚赶出去“。
“小姐这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魏嬷嬷瞥见妆台上谢三郎送的珊瑚钗,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要两头吊着呢!果然高门贵女的手段,不是她们这些粗人能琢磨透的。
日头西斜时,桑知漪独自坐在妆镜前。
二十八副耳饰在锦缎上铺开,映着烛光晃出一片璀璨。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惊得她手一抖。玛瑙耳坠滚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桑知漪弯腰去捡,忽然瞥见铜镜里自己耳垂上空空如也——自重生后,她便再不肯戴任何耳饰了。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第二遍时,白怀瑾正在角门外徘徊。墨色大氅裹住清瘦身形,掌心攥着的锦盒已被捂得温热。
这是他跑遍西市寻来的月光石耳坠,石纹天然勾出枝头雀儿的形状。
墙内突然传来脚步声,白怀瑾慌忙后退。
却见角门“吱呀”开了条缝,魏嬷嬷提着灯笼探出头:“白公子且等等,我们小姐嘱咐过…”话音未落,白怀瑾已转身疾走,大氅扫过墙边忍冬藤,惊落一地白霜。
魏嬷嬷望着那道仓皇背影,摇头叹气。
灯笼照见青石板上散落的忍冬花,其中混着根白玉簪——正是去年端午白怀瑾掉在此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