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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证据
唐心柔的话柔中带刚，点出了关键——责任主体和时间点。
王炳文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脸上立刻堆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无奈的表情，演技堪称精湛。
只听他微微一叹：“哎，唐总问得好！这确实是我在监管工作上的失职，严重失职啊！”
“去年林氏集团在运营时，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竟然没能及时发现这个隐患。在这里，我代表相关部门，向你们郑重道歉。”
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和不容置疑。
“不过！既然现在问题已经查出来了，那就必须严格按照政策规定进行整改！该罚的罚，该改的改，一点都不能含糊！”
“否则，我这个主要负责人怎么向上级交代？怎么向云海的市民交代？法律的尊严何在？”
此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周昌生终于站了出来。
他走到王炳文面前，眉头紧锁，语气沉稳但带着明显的质疑：
“王市长，按照规定，既然是林氏集团在持有期间造成的违规用地问题，那么该承担主要责任的也应该是他们吧？”
“相关处罚和整改要求，应该追溯前手责任方。而且……”
他看了一眼我和唐心柔，似乎在给我们一点支持。
“据我所知，药厂现在的规划建设和当初林氏报备的方案，在主体结构和使用功能上并没有颠覆性的改变。”
“我看，只要不是原则性，安全性的重大偏差，是不是可以考虑特事特办，用不着大动干戈、劳民伤财了吧？毕竟，新企业落地也不容易。”
王炳文似乎就在等周昌生开口。
他脸上的歉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早有准备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他冷笑一声，动作利落地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真皮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
卷宗封面是深棕色的硬质皮料，在会场明亮的吊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啪地一声将卷宗拍在桌上，翻开内页时，一枚沉重的金属书签当啷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这突兀的声响惊得站在旁边的唐心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周书记，您请看。”
王炳文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握证据的从容，他用钢笔尖精准地点在卷宗内页一张泛黄的卫星航拍图上。
“这是去年七月份国土资源部高清卫星拍摄的实时影像。重点看青河地块西南角这块区域，”
“地基深度，与我们存档的申报图纸相比，差了整整两米！三亩地，整整三亩地的地基深度不达标！这能叫没有颠覆性改变吗？”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周昌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语带威胁。
“如果您还要坚持认为这点偏差无关紧要的话……那改天，我是不是可以跟那些还在外面等着挖新闻的媒体朋友们如实汇报一下，说这是周书记您的意思？让他们也来评评理？”
周昌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腮帮子微微鼓动了一下。
他虽然是云海市的一把手，权柄在握，但在王炳文主管的具体业务领域，尤其是对方还握有看似确凿的“证据”时，他确实不能强行干预。
否则极易被对方抓住把柄，扣上一顶以权压法，干扰行政执法的大帽子，在政治上将极其被动。
他脸上迅速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语气变得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妥协的意味：
“王市长言重了！这当然是你的主管范围，我只是基于支持企业发展、优化营商环境的角度提个参考意见罢了。”
“既然证据确凿，程序合规，那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办，按政策办！我没意见。”
他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出来，将烫手山芋完全丢回给了王炳文和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王炳文这一手证据突袭，配合对周昌生的软性胁迫，玩得极其漂亮。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反击，如何证明这所谓“偏差”的合理性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唐心柔！
她上前一步，站到了我和王炳文之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冷静。
她没有看王炳文，而是目光锐利地再次审视那张卫星照片，然后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王市长，”唐心柔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您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非常关键。”
她调出手机里存储的药厂最新的三维立体建模图，将屏幕转向王炳文，并用指尖放大其中一个区域。
“根据我们设计院的原始图纸和施工记录，您所指出的这片西南角区域，根本不是什么生产车间的地基，而是预留的消防通道和大型设备紧急疏散区！”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建模图的角度调整，展示了一个俯视图。
“您看，照片的拍摄角度，恰恰是从厂区东南角当时正在施工的一座高耸塔吊上向下俯拍的。”
“这个角度会产生强烈的视觉畸变和深度压缩感。”
“您标注的所谓地基偏差区，其实际位置和功能，正是图纸上明确标注的，向下挖掘用于铺设重型消防管道和预留应急空间的消防通道位置！深度两米，完全符合消防规范要求！”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王炳文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色。
“王市长，专业的事情，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解读。”
“如果您对此存有疑虑，我们欢迎也恳请您立刻派遣最专业的联合调查组进驻药厂。”
“调取所有原始设计图纸、施工监理记录、验收报告，进行最详尽的实地测量和核查！”
“如果最终证明是我们违规，我们认罚认改，绝无二话！但如果证明是信息误读或理解偏差……”
她没有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已十分明显，那就请他这位市长大人给我们一个交代。
王炳文彻底愣住了。
他脸上的从容和笃定，像是被重锤击碎的冰面，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精心准备，以为能一击致命的“证据”，竟然会被唐心柔从技术层面直接拆解反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