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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女人如水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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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理温喜柱的有关材料时,严书记正式调任县农业局书记局长。温书记为解套挽救自己,曾私下与他严书记通过电话。严书记说我尽力帮你,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我如今已经鞭长莫及,当然能保住你更好,你最好再找找别人,多条路有好处。温喜柱找了,这些人远没有严书记那么客气,不是遭讽刺就是碰钉子,四面碰壁之后,他才知道他过去有靠山,少与他们有深交,需要用人之时只感觉满目无亲。那时身在台上,四周对他的恭维、夸耀、推心置腹都是装的、假的,原来盼着他夸台,使劲推他夸台的人是如此之多。

在温喜柱接到双开除的通知时,周桂文的离婚起诉书也送到了他面前,她的理由很充分,他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签字的份儿。当他在两份文件上签上大名,放下笔再抬起头时,发现这个世上他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很多很多,可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这时才有人悄悄告诉他,那青年书记是毛玲的堂妹,而那医生正好是汪嘉庆的表弟。

温喜柱的人生足迹兜了个金光耀眼的大圈子,从桃花寨起步,最终又回到了桃花寨。这个闪着光亮的大圆圈如同一个飞碟,在夜空里一划即逝,短暂而神秘。温喜柱背着行李卷回到了桃花寨,在村口又碰见了张三爷。他叫了声三舅。张三爷连连说:“我上年纪了,不知怎的,这些年癫三倒四光说胡话,光说胡话!”说毕他逃似的慌忙躲开了。

曾经春风得意吆五喝六的温喜柱,从此不敢再出头露脸,在桃花寨四门不出,一躲又是两年,此时中央开过一次划时代的“三中全会”,“改革开放”之词已经在“天天讲、月月讲”了,城里人开始了经商热,而农村人都在忙着自己的责任田。一天温喜柱的随母哥哥鲁文成告诉他,现在国家正在平反冤假错案,好多右派和下放、开除的干部都恢复工作了,你咋不去找找上边?这话使温喜柱心又动了,他准备了一些自己的相关材料,第一次走出桃花寨。

随着改革的春风,外面的世界在变,人也在变,变得温喜柱感觉陌生,都有些不适应了。在公汽车上有位熟人叫了一声温主任。立马就一个人为他让了个位子,其实那人他从没见过。他当时想,这家伙一定是个马屁精,这种人自己在台上时见过许多。中午他去饭店吃饭,又有人叫了一声温书记。饭店老板格外热情起来,一会儿大菜、名菜都上来了。他说我吃不了这么多。服务员神秘地一笑说:“怕什么?又不叫你掏腰包!”怎么了?温喜柱心里纳闷,在疑惑吃了饭,老板送来的清单上面是60元。并悄悄塞给他一张160元的发票。温喜柱说我要发票干什么?老板说报销呀!你们当领导的大笔一挥就是钱。温喜柱生气地说你真扯淡,我不是什么官,再说,你说过不要我掏腰包的。一听说不是官,老板立马翻了脸,说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今天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于是双方争吵起来。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骑摩托的女人路过这里,她对店老板说:“你放他走吧!他的钱记我帐上。”在她推回头盔时,温喜柱发现那是兰英,他想说什么,但话卡在喉咙里没法出口。只见兰英踹响摩托,屁股后冒着青烟走了。温喜柱目送她的背影呆了许久。

(八)

柳水萍又回桃花寨了。她的车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桃花寨人对车和人都出奇的眼谗,车在寨门前一停,大家立刻簇拥过来,中青年人迎着柳水萍说恭维话,老人和小孩则跑过来争先在那黑亮黑亮的车身上摸几把,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发迹和地位是最好的遮丑布,此时的桃花寨遍地都是羡慕和媚脸。柳水萍现在是县里的官,当美女从美丽的车中走出,给人的感觉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

在人们围着柳水萍的小车呷着舌头时,温喜柱扛着锄头悄悄去了他的责任田。看到如今的柳水萍,他的心会不伤而痛,他和柳水萍一样,曾得到过和拥有过,他本该继续升迁和柳水萍一样坐着小车回桃花寨让人羡慕不已的,最少也该是每到月未能拿到几百元财政定额的主儿,都是女人断送了属于他的这一切。让张三爷说中了,女人的确是祸水。十年前,平反冤假错案时,温喜柱把自己的材料递上去了,得到的答复是,他的案子不是发生在文革期间,而是文革之后,他的确是犯了错误而受到应有的处分,不属冤假错案。从此他就死心了,曾叱咤风云的温书记如今所拥有的只剩下公路边这块责任田,他觉得这块田就像一只生命之舟,载着他漫无目标的飘在海上。

种子在黝黑的泥土下开始萌芽、出土、再变得油绿油绿,这就是激奋温喜柱生存的力量;油绿油绿的棉苗吸足了他的汗水,转眼间一片浓绿,这使他也因此有了希望;枝叶上慢慢挂满成千上万的累累果实,这就是他最大的满足;冬日里,在田里甩开膀子干活,浑身火一样的热,这就是他的温暖。十年来,他一直过着公式般的生活,吃饭——干活——干活——吃饭,像一棵生命顽强的小草在石板下卷缩着。生活对他的遗弃,人们对他的冷眼,无情的岁月,不幸的经历,他都认作是自己应有的惩罚,他都要用劳动来偿还,而且他觉得自己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偿还不了自己的那笔孽债。

温喜柱赌着一股无名之气,奋力地舞起了锄头,不一会只觉得浑身骚热骚热,他脱去长衫长裤,光着膀子赶起活来。每次都是这样,只有拼命干,干得大汗淋淋时,他心里才有解脱感,仿佛进入了另一种境界。

突然一声女人的惊叫,把温喜柱从那个境界里唤回到现时。抬头只见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在忙乱中惊叫,不等他回过神,女人连同自行车已经从路上翻滚下来,倒在他的棉田里。温喜柱慌忙放下锄头前来救人,伸手扶她时,发现这人是周桂文:“你!是、是你?”他惊诧的同时已将她拉了起来。周桂文脚扭疼了,脸上满是血和泥,把她那已露风霜的脸弄得眉目难分了,十分难堪。她只顾不停地呻吟,好像没认出他一样。温喜柱掏出毛巾先把她脸上的血泥揩净,又在她扭疼的脚上按摩一阵,等她渐渐平息呻吟他才问:“丹丹她、她现在好吗?”丹丹是他们的女儿。周桂文没好气地说:“她好她坏你还有资格问?你是她亲爸爸,可你养过她一天?关心过她一次?给过她一分钱没有?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她不知又多难,要不是为了她真的不如死了好。温喜柱无话了,当初她不允许他见女儿,后来他无颜见女儿,现在女儿已经十几岁了,他还不知到女儿是什么样子。他不敢再问什么,默默为她收拾东西。

她的自行车后架上满载着各种小商品,撒落在田沟里、棉苗间,温喜柱先将自行车送上路架好,再将小商品一件件收起,重新捆在后架上。看着这些商品,他不解地问:“你弄这么多商品干吗?在做生意?”她没有回答,满眼噙着泪水,他看不出是悲、是怒,不敢问了。

周桂文见一切收拾妥当,便起身拐着脚来推自行车打算赶路。在她迈腿跨车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急忙喊道:“你等等!”周桂文停脚落地,不解地看着他。“你的裤子……”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裤子已成了开裆裤,是刚才摔跤斯破了,幸亏是在他面前,换了别人非羞的无处站不可。“这……”在周桂文犯难之时,温喜柱指指田边自己的衣服说:“你穿我的先凑合着回去。”她穿上他的衣服后回头问他:“你还一个人在过?”他点点头,她走了。

周桂文说她一个人拉扯女儿,那她再婚的男人呢?她带那么多商品,难道在做生意?女儿到底怎么样了?算来如今该上中学了,可惜只因话不投机,他什么都没敢问。温喜柱想,再见面时一定好好问问。这几天他天天都来棉田干活,他相信他们会再见一次面的,因为那天她穿走了他的裤子。那次见面他虽没讨到她的好脸色,但从眼色上看她并没有太多的恨。

温喜柱的人在锄地,眼睛却不时地在朝那个方向张望。这时太平桥过来了一个摩托车,他觉得那摩托车眼熟,对!想起来了,是兰英,她常回娘家,那黑色摩托,红色头盔温喜柱不只一次见过。自从改革后兰英就发起了财,过去十字街无人管的那片地,改革春风一吹转眼成了黄金地,改革的第二年,兰英拿着当年公社市管会的批条只用300元就在土管所办好了土地使用证,接着又在那儿建了三间三层的楼房。她丈夫开照相馆,她开了个皮鞋订做店,他们如今已经是很有钱的老板了,生活很滋润。

温喜柱无颜面对兰英,和过去好多次一样,没当她路过这里时,他总是背对着她,假装没有看见。可这会儿他分明听见她把摩托车停在了他的田边。怎么了?他不解,回头偷眼一看,只见她迈着僵僵的假肢正朝他走来。温喜柱心里不由更紧张了。

兰英终于用她那不平衡的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温喜柱只得停下手里的活,把头埋在她面前,像罪犯诚恳地等待判决一样。

“柱子哥!?”

多少年没听到这亲甜的称呼了,这语气比十几年前更暖人肺腑。他的心酸得要掉,今天日头怎么打西边出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慌忙看她一眼,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在兰英显得落落大方,很踏实:“我今天来关心你,为你的婚姻家庭当说客,你没想到也不会相信吧?”

“你……”温喜柱猛然抬起头,用惊奇和充满羞愧的目光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十六年了,他第一次敢正眼再看她,她和所有的人一样变了,虽然那丰满的脸上已画上了几道鱼尾纹,但变得更成熟更丰富了。

兰英十分平淡地说:“说真的,当初我真想杀了你才好,也发誓终生不再理你,没那样说明我还不是那么坏的人,近几年你总算脚踏实地了,我也把心头的恨慢慢放下了,千说万说我们都是一块乡土上长大的,为啥非要恨呢?做件好事总比做坏事强,所以我还是决定在你和周大姐之间搭个话。依我看你们复婚是再好不过了。周大姐是个好人,比我强,现在你们俩都是单身,单身都有困难。”

“这、这……你……”只因太突然,温喜柱不知是惊是喜,更不知道怎么说。

兰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内心,她安抚他说:“把我们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那都过去了,我不怪你,我也有错,我太自私了,明知不配你,还纠缠着放不下,这些年一切都变得顺心了,我终于也学会了做人,我要做的是身正、心正的人,心不正老天爷总会给个报应的,不知你信不信,反正我信。”说到这里,兰英递给他一封信接着说: “周大姐听了我劝说后也原谅你了,所以给你写了这封信,你先看看再说。”

喜柱:你好!

在开言之前我们首先该感谢兰英夫妻,他们虽然身体残缺,可心是两块闪光的宝石,纯得透亮。两年前,我再婚的那个学校事务长因经济问题跳井自杀了,我也因此受到牵连下了岗。为了供女儿读书,我万般无奈开始捡破烂,后来被伍大兵发现,他将我请到家里说,他们有三间门面,一间照相一间做鞋还空着一间,要我在那里开个小百货店,在他俩的帮助下我学会了做生意,现在日子总算过好了,伍大兵又把卖房给我的手续办好了,楼下一间门面、楼上一套住房只要5万,而且还可欠着。我受之有愧不肯接受,他说这房子的地是我和你帮他得到的,当初我们曾救过他一家,如果没有我们他一家不会有今天,他说知恩不报非君子,亏人负天必有报,这是天理。

昨天我找兰英托人给你带衣服,她主动提出要说合我们。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于是对我说了你们之间过去所发生过的一切,说得我俩都流泪了。我想,她一个没读多少书、而且身体残缺之人还有如此之胸襟,有如此之美的心灵,我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再说什么伤害,论什么道德呢?你对她的伤害远比我重,可她还能公正地评价你,说你本质上是好人,是利欲害了你,这些年是动乱的鞭子把你抽打老实了。听她的那些话我觉得自己的人格永远比她矮着半截。

通过她的开导,我想通了,欢迎你回来,我们曾爱过,也曾恨过。我们面对的社会千变万化,谁都难免有失误,把过去的那些东西都放下吧!你看她,比你我受的伤害更深重,不也靠着诚心走过来了吗?她说:只有看着我里里外外有帮手,女儿有爸爸妈妈,家庭圆圆满满时,她的心才是圆满的。这种活对一般人说再平常不过了,但能对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仇人真诚地说出口,是很难很难的,我只能说她比我们伟大。

还有一个内情你可能还不清楚,不说出来搁心里难受,你还记得那件毛衣吗?那是兰英卖血为你买的,就是因为失血太多,回家的路上头昏才出了车祸。我想我们该给她永远当学生才是。他们的腿脚不方便,所以今后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帮他们……两行热泪重重写在温喜柱的脸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觉得她像一汪能浴人净洁的清水,也像能映人美丑的绿水,更像能包容一切的海水,这是张三爷没有说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