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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沙哑、带着浓重沪地腔、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喂？啥宁（谁）啊？”
“梁工您好！我是盛天传媒的设计师秦浩！冒昧打扰您！
我在沪地参加技术交流会，久仰您的大名！您在仿制秋山机上的经验，对我们现在攻克技术难关太重要了！
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吃个便饭？向您当面请教几个问题？”
秦浩语速飞快，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一声嗤笑：“盛天？沈振邦的盛天？哼！请教？请我去给你们当枪使，好去跟外国人磕头？没空！”
“咔哒”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忙音刺耳。秦浩握着话筒，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沈振邦！又是这个名字。
它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铜臭和血腥味的阴影，不仅笼罩着苏静，也阻碍着他前进的每一步！
不行！不能放弃！老梁是破局的关键！秦浩猛地站起身。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他抓起外套和笔记本，冲出招待所，跳上了开往杨浦区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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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浦区，一片老旧的工人新村。
秦浩按着地址，七拐八绕，终于在一栋墙皮剥落的筒子楼前停下。楼道狭窄昏暗，堆满杂物，弥漫着饭菜和煤球混合的味道。他敲响了三楼一扇油漆斑驳的木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梁建国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和警惕的脸。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眼神锐利如鹰。“
侬哪能（你怎么）找来了？不是讲没空吗？”语气硬邦邦的。
秦浩立刻堆起最诚恳的笑容，深深鞠了一躬：“梁工，对不起，冒昧登门！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不是代表沈振邦来的，我是代表我自己，代表盛天设计部一帮子不甘心被外国人卡脖子的年轻人来的！”
他语速极快，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布朗公司给我们开的不是合作合同，是卖身契！要我们永远当组装工！
沈默然给了我们两个月时间，自己搞技术突破！不要盛天一分钱！
但我们不能闭门造车！您在‘红星’带着大家啃下秋山机的硬骨头，那是真本事！那是给咱中国印刷人长脸！
我们现在就想学您当年那股劲儿！就想争口气！”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到记录着技术难点和老梁信息的那几页，双手捧着递过去：“梁工，您看看！这是我们目前遇到的死结！没有您这样的老法师指点，我们这群毛头小子，就是无头苍蝇！”
梁建国没接笔记本，但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
当看到“高精度蜗轮蜗杆配合特制消隙弹簧片”、“仿小森计量泵的密封材料问题”时，他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那是他熟悉又痛心的领域。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
梁建国冷哼一声，但语气明显松动了一些，“两个月？不要钱？沈默然那小子也敢想？你们以为技术攻关是过家家？”
话虽如此，他却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门口讲不像样子。”
秦浩心中狂喜，知道有门了！他连忙挤了进去。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但异常整洁。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堆满了各种机械零件、图纸和工具的工作台。
墙上还挂着几张泛黄的、当年“红星”厂技术攻关组的合影。这里是一个被时代遗忘的技术圣殿。
秦浩顾不上寒暄，立刻指着笔记本上的难点，像个小学生一样急切地请教。
梁建国起初还板着脸，但一涉及到具体技术问题。
他浑浊的眼睛立刻焕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拿起铅笔，在秦浩的笔记本上直接勾画修改，语速快而清晰：
“……蜗轮蜗杆？思路对，但材料用错了！特种合金钢？那是老黄历了！试试球墨铸铁qt600-3，表面高频淬火！
配合你自己想的消隙弹簧片？不够！关键在装配工艺！要用冷冻法装配，热胀冷缩把间隙给我‘吃’进去！精度能提高一个等级！”
“……小森的泵？狗屁的压电陶瓷阀！那是噱头！核心是柱塞环的密封和耐磨！聚四氟乙烯改性？方向对，但配方和工艺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你们搞不到！试试陶瓷喷涂！氧化锆！虽然脆点，但只要加工精度上去，耐磨性超乎你想象！国内有几家研究所能做，就是贵！看你们敢不敢赌！”
秦浩听得如痴如醉，茅塞顿开！老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困扰他多日的技术死结！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难题，在老梁丰富的经验和化繁为简的思路面前，露出了解决的曙光！
“梁工！您太神了！”秦浩激动得脸都红了，“您……您能不能出山？帮帮我们？条件您开！我们那个攻关小组，就差您这样的定海神针！”
梁建国放下铅笔，脸上的激动褪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落寞取代。他环顾着自己这间狭小却承载了毕生心血的工作室，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意气风发的旧照片，最终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出山？”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干什么？时代变了，小秦。现在是外国人的机器、外国人的技术吃香。我们当年流血流汗搞出来的东西，现在……连废铁都不如。”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一堆旧图纸和零件，“红星厂没了，我的那些心血……也成了垃圾。”
“不！梁工！”秦浩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指着笔记本上刚刚被老梁指点过的方案。
“您看！您刚才几句话，就把我们想破头的问题点透了！您的经验，您的思路，就是无价之宝！那不是垃圾。
那是被埋没的金子！盛天需要您！我们这帮想争口气的年轻人需要您！您不想看到您当年没做完的事，在我们手里做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