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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邑县暑气未消，周家用了三十年的老槐树下，周大海握着算命先生的手，汗津津的掌心把写着"八月十八"的红纸条攥出褶皱。
"先生，您再瞅瞅，这日子真合他俩八字？"
他盯着泛黄的卦象，仿佛要从墨线里看出个花来。
算命先生扶了扶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正在井台边洗衣的陆敏舒："周老哥，您儿子是文曲星转世，这媳妇又是观音座下的莲花童子，搁古代那是要骑高头大马抬花轿的，咱这儿的土规矩啊，压得住。"
消息传开的当天，陆敏舒的母亲秦兰兰就从镇上的供销社赶回来，自行车把上挂着两匹的确良布料，靛蓝色的布角在风里晃荡。
"他大海叔，"她拽着周大海的袖子往厢房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敏舒她爸走得早，这婚事就劳您多操心了。"
说着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陆敏舒的生辰八字，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
婚房设在西厢房，这是周桥小时候住的土坯房，如今翻盖成青砖瓦房，窗棂上还留着他当年用粉笔写的"悬壶济世"。
刘大春带着厂里的电工来装电灯，特意选了带喜字图案的琉璃灯罩："桥哥，咱这婚房得跟京城的招待所媲美！"
他踩着梯子挂红灯笼，裤腰上别着的 bb机突然 "滴滴"响 —— 这是周桥从广城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全丰邑县就他有。
陆敏舒的嫁妆在供销社引起了轰动。
周桥亲自开着新买的丰田面包车去拉货，车厢里堆着上海牌缝纫机、蝴蝶牌自行车，还有台 14寸的飞跃牌电视机。
"敏舒，这电视能收七个台呢！"
售货员王大姐摸着电视机上的红绸花，"当年我结婚，能有辆永久牌自行车就顶天了。"
陆敏舒红着脸点头，想起周桥说的"不能让你受委屈"，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 那是用远桥集团第一笔分红买的，款式是最时兴的 "并蒂莲"。
送彩礼的队伍比过年还热闹。八个精壮汉子抬着红漆木箱，里面码着"三转一响"和十二色礼：牡丹牌手表、红灯牌收音机、绸缎被面，还有周桥从京城带回来的稻香村点心，每盒都用金粉印着"百年好合"。
路过村口时，正在割稻的乡亲们直起腰板，看着这阵势直咂舌："老周家这是娶了个城里的公主吧？"
最热闹的要数糊喜房。王秀英大妈带着纺织厂的女工们来了，每人手里都攥着剪好的红双喜，窗玻璃上、衣柜门、甚至水缸沿都贴得满满当当。
"敏舒啊，"大妈把陆敏舒按在新做的缎面被上，"这被面是咱厂新出的‘鸳鸯戏水’，我特意留了第一匹。"
说着又往她兜里塞了把红枣花生，"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通知亲友的差事交给了砖窑厂的老张，他骑着摩托车跑了三天，把喜帖送到了十里八乡。最远的是寄给京城的陈铭树和庄老，周桥特意在信里画了张婚房的平面图，天井里的葡萄架旁，歪歪扭扭写着"等你来喝喜酒"。
庄老回信时寄来了幅书法，"琴瑟和鸣"四个大字力透纸背，用的是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美军降落伞布。
婚前三天，村里的晒谷场成了临时厨房。
刘大春从县城请了最好的厨子，支起三口大铁锅，杀猪宰羊的动静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周桥穿着白大褂帮忙调配药酒，却被陆敏舒揪着袖子拽走："今天你只许试穿新皮鞋！"他望着未婚妻腰间系着的红围裙，忽然想起在京城医馆的那个冬夜，她也是这样在炭火前熬药，围裙上沾着朱砂粉。
结婚前一天，陆敏舒跟着秦兰兰去镇上烫头发。
理发店的赵师傅举着烫斗，看着她发间别着的珍珠发卡直感慨："当年你娘结婚，还是我给梳的麻花辫呢。"
镜子里，陆敏舒看见母亲悄悄抹了把眼角，鬓角的白发在烫发的热气里若隐若现 —— 这些年，母亲独自把她拉扯大，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当暮色漫进四合院，周桥正在给婚床铺新被，忽然听见村口传来拖拉机的轰鸣。
他出门一看，竟是陈铭树带着刘艳来了，车斗里装满了京城的特产：六必居的酱菜、同仁堂的药酒，还有刘艳亲手绣的鸳鸯枕。
"周医生，"刘艳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北京市卫生局"的工作牌，"我把婚假都请了，专门来当你的伴娘！"
这一晚，丰邑县的星空格外璀璨。周桥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婚房的灯光透过窗纸上的双喜，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远处，纺织厂的女工们还在赶制喜糖袋，缝纫机的"咔嗒"声和蝉鸣交织成曲。他忽然想起在京城胡同里的四合院，想起陆敏舒说的"种棵合欢树"，忽然觉得，无论走多远，故乡的土地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
八月十八清晨，当第一声鞭炮在村口炸响，周桥穿上了笔挺的中山装，胸前的大红花被晨露打湿了边角。
他望着梳妆完毕的陆敏舒，红头纱下的眉眼比王府井的琉璃还要明亮。
丰邑县笼罩在薄雾里，村口的老槐树挂满了红绸条，风一吹便像落了满树的火凤凰。周桥骑在枣红马上，马鞍鞯是特意从广城定制的绣花鞍，胸前的大红花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摇晃，映得他本就白皙的脸愈发红润。
迎亲队伍前头，八名壮汉抬着朱漆花轿，轿门上贴着陆敏舒亲手画的并蒂莲，轿夫们的号子声混着鞭炮响，惊得田里的青蛙呱呱直叫。
陆敏舒坐在闺房里，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指尖把绣着鸳鸯的手帕绞出了褶子。
秦兰兰蹲在她脚边，仔细调整着绣花鞋的缎带，鞋面的珍珠在晨光里一闪一闪：“敏舒啊，”
母亲的声音突然哽咽，“你爸要是还在，看见你穿这红嫁衣，准得喝三大碗喜酒。”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里面是陆敏舒父亲当年的军功章，“妈把这个缝在你枕头里，让他也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