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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7月的京城蝉鸣震天，王府井百货大楼的玻璃橱窗映着白晃晃的日头。
周桥和陆敏舒挤在二楼的纺织品柜台前，陆敏舒捏着块靛蓝印花布，对着阳光查看经纬：“这块给王秀英大妈做件夏衫，她总说胡同里的电扇吹得腿疼。”
周桥点头，目光扫过货架上的搪瓷盆——得给张大叔带个带盖的，省得他的水烟袋总落灰。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神医’吗？”
尖利的嗓音从丝绸柜台传来。
刘康穿着崭新的皮尔卡丹西装，领口的金利来领带歪在锁骨，旁边倚着个戴蛤蟆镜的年轻人，手腕上的劳力士在灯光下晃眼，裤脚还沾着昨夜舞厅的亮片。
“齐少，这就是我跟您提的乡巴佬。”
刘康指着周桥，嘴角扯出讨好的笑，“开个破医馆装神医，其实连商场的门槛都摸不清。”
他故意提高声音，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
戴蛤蟆镜的齐少摘下眼镜，色眯眯的目光在陆敏舒身上打转：“小美人，跟这种穷酸货混可惜了，哥哥带你去燕莎买进口香水——”
话未说完，周桥已挡在陆敏舒身前，白大褂下摆扫过柜台边的暖水瓶。
“这位先生，”周桥的声音像冰镇酸梅汤般清冽，“购物讲究先来后到，您挡着柜台，怕是不太礼貌。”
他注意到齐少胸前的校徽——京市八中，典型的纨绔子弟，父亲十有八九是某局领导。
齐少的脸立刻沉下来，手指敲打着柜台玻璃：“老子在这儿买东西时，你还在县城喝糊糊呢！”他转头对售货员，“把这俩人的购物篮收了，脏了我的视线。”
售货员为难地看着周桥篮里的花布和搪瓷盆，手在收银机上犹豫。
“慢着。”陆敏舒忽然开口，从帆布包里掏出优秀学生证书，“我们是京大学生，凭学生证购物，有什么问题吗？”
证书上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光，却被齐少一把拍在地上。
“京大？”齐少哈哈大笑，皮鞋碾过证书封皮，“老子随便撒把钱，能砸倒半个京大！”
他凑近周桥，身上的古龙水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识相的滚出去，别逼我让保安——”
“齐明轩！”突然响起的暴喝惊得货架上的暖水瓶摇晃。
穿藏青中山装的庄老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阿林紧随其后，腰间的牛皮枪套闪着冷光。
齐少的脸瞬间惨白，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他认得这是父亲多次叮嘱要恭敬的“庄老”。
“庄、庄伯伯……”刘康的声音发颤，西装后背渗出冷汗，“我们就是开个玩笑——”“玩笑？”庄老的拐杖重重敲在瓷砖上，“当年你父亲在计委扫厕所时，可是求着我教他打算盘。”
他转头对周桥，语气瞬间温和，“小友，接着挑，算我账上。”
陆敏舒弯腰捡起证书，周桥则淡淡一笑：“不用，我们自己来。”
他指着齐少手腕上的红痣，“齐少最近是不是半夜盗汗、腰膝酸软？”
不等对方回答，又道：“纵欲过度，肾阴亏虚，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拄拐杖见人了。”
齐少的脸涨成猪肝色，却不敢发作。庄老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忽然对阿林耳语几句。
年轻人点头，掏出个信封塞给售货员：“这是庄老的购物券，给这两位同志结账。”
柜台前恢复平静时，周桥已选好给陈梦生的阿胶，陆敏舒则多拿了包茉莉花茶。
庄老拍着周桥的肩膀：“小友，治得了病，也要治得了腌臢气。”
他望着落荒而逃的齐少，“这孩子的父亲，当年在缅甸战场踩中地雷，是我背他走了二十里山路。”
夕阳漫进百货大楼时，周桥和陆敏舒坐在石阶上清点战利品。
陆敏舒忽然指着周桥口袋：“刚才庄老塞给你什么？”
掏出一看，是张泛黄的军用通行证，盖着总后勤部的红章，有效期三十年。
“桥哥，你说刘康会不会再找麻烦？”陆敏舒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忽然轻笑，“不过他不知道，咱们医馆的病人里，藏着多少这样的‘老战友’呢。”
周桥望着通行证上的五角星，想起庄老后腰的旧疤，想起陈梦生办公室的军功章。
他忽然明白，在这京城的繁华背后，总有一些人，用他们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像他这样的“异乡人”——而他要做的，就是让医馆的药香，比任何傲慢与偏见，都更长久地萦绕在这城市的街巷。
暮色中，百货大楼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周桥帮陆敏舒拎起沉重的购物篮，忽然说：“等咱们毕业，就在医馆门前种棵合欢树吧。”
陆敏舒抬头，看见他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如夜：“夏天开花时，能给排队的老人们遮荫。”
蝉鸣声里，两人汇入熙攘的人流。远处，刘康正对着齐少点头哈腰，却没人注意到，庄老的警卫员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牛皮枪套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而周桥知道，有些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只要身边有陆敏舒，有医馆里期待的目光，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这一晚，当他们在四合院整理带给丰邑县的礼物时，陆敏舒忽然指着周桥衬衫上的褶皱：“明天去广城，给你买件新的确良衬衫吧。”
周桥笑着摇头，摸出在商场买的铁皮青蛙——那是给村里孩子的礼物。窗外，胡同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极了他们来时火车上看见的星光，温暖而坚定。
王府井的晚风掠过百货大楼的玻璃幕墙，带走了白日的喧嚣。
周桥望着星空，忽然想起《大医精诚》里的句子：“见彼苦恼，若己有之。”
此刻，那些曾在医馆门前排队的老人，那些在课堂上聆听的学生，那些在商场里投来信任目光的陌生人，都成了他前行的动力——而这，才是最坚实的盔甲，比任何权贵的庇护都更有力量。
周桥也切实感觉到了，在京城这个地方，没有靠山的话，还真是寸步难行。